两人黏糊到了花园口,忽然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住他们:“时光。”
时光回过头,只见小区门口树荫底下站了几个人,为首那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却腰圆背阔,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托着一只烟斗,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戴着早几年款式的劳力士腕表。四五十岁上下年纪,似笑非笑,但目光中却藏着冷意。他身后跟着几个半大的年轻人,看衣着像是他的随从之类的。
褚嬴见到此人本能地生出一丝戒备,停住了脚步,声音冷淡却不失得体:“几位好,请问你们是?”说着,他抓着时光的手往身后捎了捎。
那个人没回答,只是用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褚嬴,末了越过他肩膀对时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乖侄儿,这么久没见你叔了,装不认得?”
时光面色早就冷下来,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会,轻轻推了一下说:“褚嬴,你先去学校。我待会跟上来。”
褚嬴不放心:“时光,他们是谁?”
“您好,我是他堂叔,我叫时译。”中年人倒是挺坦然,将烟斗换了之手,伸出手冲褚嬴笑,露出长年被烟酒熏黄的牙。
褚嬴不动声色地在他指尖上轻轻一碰当做握手,“幸会,我是他的老师,我叫褚嬴。”
“听说过。”看得出来褚嬴的疏离,时译也不恼,爽利地笑笑:“我这侄儿去年放假回家的时候还常提到过您。要不是知道他跑这么远来上学是冲着您来的,我还以为是我这个当叔叔的不会做人,让侄儿躲债主似的躲我呢!”
他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褚嬴犹疑地看向时光。
时光登时面色就白了,推着褚嬴的力气多了几分:“褚嬴,你不是不让我陪你去吗!刚好我……我叔来了我得招待一下,你自己去吧。”
时译听了,冷哼两声不说话。
这气氛实在有点诡异,但是学校那儿催得急,又想着再如何人家俩也是叔侄,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因此他交代时光几句就匆匆走了。
刚一坐上公交车,褚嬴松了口气。这才摸出手机来细看方绪昨晚给他发来的消息:
褚嬴,我听说纪检部门又叫你了,但这次好像不是为着论文的事儿?我今天路过纪检办公室,听到老萧和老杨也在里头,貌似还跟时光有关。你和时光之间到底怎么了?
褚嬴锁紧了眉毛,像是有一只无形手慢慢地扼紧了他的心脏。
良久,他微微一叹。
早就该知道,他们俩的关系,日后必然会招来这样的祸患。他也明知道萧衍和杨玄保吃了那么大一个亏,断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揭过此事,定会找机会反扑回来。
既然被他们发现了自己与时光的这层禁断关系,那么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将他们吸入漩涡,是必然发生的事。该来的也总是会来。
虽然来得如此之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毫无喘息的空间。
他当然不会意外,杨玄保提前将他们的不伦恋情捅到学校里去。毕竟这段关系着实太特殊了,无疑是一把很锐利的刀,对准了要害,几乎可以将他们一击致命。
风暴将至,他不敢奢望全身而退,他只能尽可能独自一人顶住一切惊涛巨浪,拼尽全力翼护住那个,胡搅蛮缠误打误撞闯进他心里的孩子。
时光不能有事,自己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有事。
褚嬴抿成了一条线的薄唇微微颤抖,下定了决心一般。思量了一阵,他拨通了方绪的号码。
只响两声就接起来了。另一头传来方绪压低的声音:“喂!”
“是我。”褚嬴短短的说:“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在纪检办公室门口呢,他们基本都到齐了。你来了吗?”
“路上,马上到了。方绪……”褚嬴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嗯,你说?”
“方绪教授,时光他……他毕竟是你的研究生。因此,待会不论发生任何事,不论纪检部门下了何种结论……我都恳求您,务必,想方设法保住他。不要让他背处分,更不能开除。”他攥紧了手机,手在抖,“其余的,不管任何责任……我都会一力承担下来。”
“您本事不小,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褚嬴的身影渐渐消失,时光才收回目光看向堂叔,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时译笑得热络:“大侄子,你这叫什么话嘛!咱们多久没见了,你自己都记不得了吧?好不容易让叔叔找到你了,不应该叙叙旧么?”
时光嗤笑:“叔叔言重了。我跟您也才见过两三次面,既没有旧情也没有亲缘,侄儿担不起您厚爱。”
“看这孩子又胡说了不是?现在,我可是这天底下跟你最亲最亲的人了,你对你亲叔就这态度?”时译摆出一副慈爱的假笑。
“堂叔。”时光冷冰冰。
“无所谓。”时译耸耸肩,笑容里带了刀子:“前年你奶奶走了,今年你爹走了。老时家只剩我们爷俩,结果关系处成这样,真是家门不幸。”
时光别过脸去:“年初我爸在非洲跑生意染上疫病客死他乡,整整百天的祭礼您一次也没来过。后来我母亲积劳成疾住进医院,您带着您的马仔三番五次来砸门讨债丝毫不顾念我们孤儿寡母,逼得她没过多久就随父亲一同去了。叔叔,侄儿的这点子不满还请您笑纳。”
“这你可怪不着我。”时译遗憾地笑笑:“谁让我那个倒霉又自以为是的哥,瞒着你们借了我那么多钱投资,最后全都打了水漂。他可倒好,两腿一蹬当甩手掌柜去了。我以为嫂子能多体谅我点儿,谁知道没过几个月随哥一起走了,剩你这么个宝贝疙瘩——当然,还有那间大房子!”说到此处他眼睛眯了起来,笑意贪婪又深远。
“父亲的债,我会还上的。”一听他提房子,时光猛地抬起头盯着他眼睛。
“啧啧,侄儿啊,不是叔叔我不肯信,你看你现在连份正经工作也没有,拿什么来还那么大一笔钱?”时译摇头。
“这个不用您管。妈妈走后这几个月,哪个月不是按时还您钱,何曾拖欠过?”
“确实如此,只不过,你拿什么换的,嗯?”说着时译伸手捏了捏时光的脸蛋,被时光一手拍开,时译冷笑:“凭你在圣蓝至尊当曹旭的狗?”
“你闭嘴!”时光怒喝。
“你知道你爸欠了老子多少钱嘛?两百万!整整两百万。”一瞬间,时译脸上圆滑的笑容褪去了,恶狠狠盯着时光:“你小子这半年才还了多少?不到二十万。等你这样慢慢还清,老子等到猴年马月?”
“当初说好每月中旬还三万,我每个月一分没少打到您账户上,你还要怎样?”
“我不乐意等了乖侄儿!”时译捏住他腮帮子,咬着牙恶狠狠道:“分明你卖了房就能立刻补上这窟窿,老子凭什么等那么久?二百万你得还五年,五年我拿这钱去干点什么不好?更何况,那房子本来就是我哥抵押给我的!”
时光用力甩脱他手:“那也只能怨您自己不懂行情不懂法。”时译手劲大,他只觉得下颚被捏得生疼,口里犯了一股咸腥味,“那房子只有我背不动债时才需要变卖,我只要按时还钱,你就永远没资格跟我提卖房的事情。”
“那是我妈妈的房子,我绝不可能卖。钱,每个月该还的我一分不会少。就这样。”时光揉着自己的腮,目光像只初露齿锋的小狼,一点都没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