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中秋,一月前已经有人在布置,到了中秋灯火这一晚,无比隆重。
整个城里都点着花灯,亮如白昼,男女老少手里也提一盏关于月圆或小兔子形状的灯,一面逛集市,吃月饼,一面与同行的友人聊天,好不热闹。
比起华贵的天香楼,宴与朝更喜欢这样的集市,更自在,也更温暖。
他前一日已服下续脉丹,现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胸口的刀伤也都悉数结疤,夜晚钻心的痒,宴与朝很是熟悉,是伤口在愈合的征兆。
苏客逍领着宴与朝穿过集市,买了一堆吃食,然后又带着宴与朝上城楼。
踏过一层一层的台阶,前头绵延不止,二人才走了一半,苏客逍有些后悔为什么非要订这城里最高的位置,光是爬台阶就爬得他万分狼狈,那边宴与朝倒是气定神闲,甚至还略带笑意看他。
“休息会、休息会,反正月亮不会跑,让我歇会。”苏客逍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也不顾他浅白的袍子会不会弄脏。
“你怎么体力这么差。”宴与朝心情很好,眉眼含笑“这还未过半,你不会就打算在这里赏月吧?”
目光穿过城楼上的栏杆,也是可以看到中秋的圆月的,苏客逍有些不服“这里也能看到呀,哪里赏月不是赏?”
宴与朝也坐在他身边,抬眼去看天上那轮圆月,繁星点点,天空暗而清透,没有一丝乌云挡住月光,看起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我第一次在江南过中秋。”宴与朝道“江南天气很好,比大漠好,也比苗疆好。”
“你喜欢可以留下来啊……”说到后面,苏客逍的声音越来越弱,有点底气不足。
“不行。”宴与朝摇摇头,盯着那轮明月,喃喃道“有人在等我。”
“是很重要的人吗?”
“嗯。”
苏客逍有些失落,不敢继续问下去,转了个话题“大漠是怎么过中秋的?”
宴与朝一愣,现在这个时候,陆迢他们会像中原这样吃月饼赏月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苗疆怎么过中秋。”宴与朝道“苗疆会唱歌,会和人合奏,如果你喜欢他,就在中秋夜给他用虫笛吹一曲,如果他和的话,就是答应了。”
宴与朝有一年的中秋是和宴同暮过的,那时南疆的山下非常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宴与朝又是个坐不住的人,他偷偷溜下去看苗疆人的中秋活动,到了半夜才溜回宴家。
结果正好撞上宴同暮在月下吹笛,那股幽香忽远忽近,他身长玉立,乌黑的发编成苗疆特有的样子,上缀银饰,眉眼微垂,看不见那双幽深的眼。
宴与朝偷看了很久,只觉得他真如谪仙一般,让自己挪不开眼。
“听起来很不错。”苏客逍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此刻他有点后悔自己什么乐器都不会。
二人并肩沉默了一会,休息够了,苏客逍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壮着胆子冲宴与朝伸手“走吧?”
宴与朝看着面前那双修长细嫩的手,他下意识又想拒绝,但身体却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是微带汗意的暖。
苏客逍抓着他的手,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似的,拉着他一鼓作气跑上了顶楼。
顶楼有家仆预先布置好的桌子软垫,还有果盘点心,以供二人赏月。
苏客逍又瘫在软垫上,但不肯松手,宴与朝无奈道“你要坐,我也要坐,你这样牵着我怎么坐下?”
苏客逍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松开。
此处是扬州最高的楼之一,赏月最佳,视线一览无余,甚至可以仰在软垫上,那月仿佛就在眼前,伸伸手就能摸到。
苏客逍倒了两杯酒,自己喝了一杯,一张脸微红,盯着宴与朝。
宴与朝问他“你看着我做什么?”
苏客逍只会傻愣愣的笑“下个月是我第二个十八岁生辰,你会陪我吗?”
宴与朝却问“为什么是第二个?”
“唔…”好像意识到说漏嘴了,苏客逍有些苦恼,但看着眼前的宴与朝,眉头又渐渐舒展开“我和弟弟是双生子,我爹觉得不吉利,便托人买了药,想只留一个。”一边说时,苏客逍有点委屈“哪不吉利了……”
“我娘是不肯的,但还是把药吃了,后来大流血,我爹找遍全城都没有找到能治的大夫,后来来了个老道,说我爹这样做是逆反天理,是会有报应的。”苏客逍又倒了杯酒,捧着酒杯慢慢喝完。
宴与朝想起那宴家的双生子,逆反天理,报应吗……
“奶娘说我爹当时都吓死了,跪下来求老道救救我娘,老道便给了我爹一枚丹药,还烧了符水吧,我不懂这些,反正吃下去,我和弟弟就保住了,我娘也保住了。”
“那这老道可以说是你们家的救命恩人了。”
“是啊。”
“现下何处?”宴与朝倒是对这样的神人有些兴趣。
“不知。”苏客逍喝得微醺,趴在桌上看着宴与朝,一面盯着他看一面又说“但是他让其中一人自小就离开家去学武,十八岁才可归来,说是可以挡一个大劫,还要过两个十八岁才行,我身体差,阿爹就让弟弟去了。”
后面的事情倒是越说越玄乎了,宴与朝半信半疑,这苏客逍怎么看都是少年模样,怎么可能和自己年龄相仿呢。
但其实苏客逍就算是喝得酩酊大醉也不会说出口的事是,去年生辰时弟弟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他大为不满,放出话来说今年一定和弟弟一样高,所以派人缝制了一件金蚕玄衣,留作今年穿。
结果……倒是给宴与朝穿了。
“原是这样。”宴与朝道。
“宴五,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借着酒意,苏客逍问。
这话倒让宴与朝不知怎么回答了。
他一直认为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如果说讨厌其实真的算不上,苏客逍是个没有心机的人,宴与朝在他身边其实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