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又失忆了,不过是假装的,吴邪不知道。可是他为什么要干这事呢?这还要从今年四月份黑瞎子来雨村说起了。
张起灵跟黑瞎子认识的时间比吴邪的岁数还多,即使他们之间交流甚少,但就连其中的沉默堆积起来也是无比巨大的。
黑瞎子这次来,是因为他快死了。当然这是迟早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迟早且平常的,但是对吴邪不是。他听见,先是愣了一会儿,紧接着平静地问道:“真没办法了?”
黑瞎子耸耸肩膀道:“没了。”
他们院子旁边有棵老槐树,春天的时候发芽慢,别的树都长出新叶子了,它还光秃秃的,树干上包着发皱的皮。可是每一年,即使慢,它的树叶也仍然长上来,茂密,绿得发亮。
吴邪就仰着头看顶上一溜的叶子,黑瞎子站在他身边,用手背轻轻蹭他的胳膊。
“还有多久?”吴邪问出第二个问题。
“两年吧。”
吴邪的表情有些松动,他从椅子上翻起来坐好:“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两个月。”
黑瞎子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语气戏谑:“最近才感觉到的,这不是要对徒弟你负责吗?要死要活,得通知你一声不是?”
没人笑。吴邪倒还是平静的,他只是在心里突然钻出来一个想法,一个古怪,酸牙但真实的想法:黑瞎子跟以前不一样。我改变了他,他在乎我。
怎么能呢?吴邪深吸进一口气,把屁股从椅子上挪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有病,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个无关紧要的屁事。黑瞎子像是看出来他的情绪,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手劲挺大,疼得吴邪直皱眉头。
“想什么呢?”黑瞎子说,“别操闲心,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最近那头还有些事要处理呢,得赶紧回去。”
“回北京?”
“是。反正先把事情搞定,其他的再说。你就在这儿继续坐着吧,我去找哑巴。”说着,他就转过身朝房门走过去,张起灵就站在那扇门门口。
门关上,院子里安静了,就剩吴邪头顶的老槐树在风里沙沙响。静,比他的心还静。他又慢慢想着,黑瞎子去找张起灵讲什么?托付后事?张起灵又会跟他讲什么?想到这里吴邪什么都想象不出来,他只觉得这两人在一起说话,还是关于这件事的,就充满了违和感。不知道是因为“死”这个字眼太过尖锐,还是这两个人在他心里的形象太过强大,他们,怎么可能被这个字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呢?
静。吴邪睁着眼睛,心里一丝不苟地把这些年来的事情全过了一遍,他踏出西泠印社那天起,这个世界就脱了节。一节一节脱到这里,还是显得无比荒诞。
他又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把左腿搭到右腿上。吴邪知道黑瞎子说没办法,就是真没办法了。他现在不再那么钻牛角尖,虽然不想要什么人死,但也没一定要什么人活。
吴邪还仰着头,眼睛半阖着休息,一片叶子跟着风打着旋掉下来,落在他的眼睛上。吴邪闭着眼,伸手把它摘下来,心里蓦然就一颤,那是黑瞎子。
屋里也静。黑瞎子跟张起灵简单说了说自己的身体情况,张起灵点头,偶尔应一两声。就在好像什么都说完的时候,黑瞎子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当时怎么想着跟他来这儿的?”
张起灵没有回答,抬起眼睛盯着他,留下极为平淡的一个眼神,就像他们在这里的生活。黑瞎子表情有点儿僵。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道:“活了这么久了,没想到在死前还能遇上放不下的人。你身体没我这些症状,估计还能活个几十年,以后这个不省心的就交给你了。”黑瞎子顿了一下,推推眼镜又笑道,“你别嫌我多此一举,真的,人嘛,就是这样。”
张起灵垂着眼睛,递给他一杯凉了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