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祝童被师兄拉一下,才看到师叔祝黄看着自己,连忙站起来跟着他出去。
也没走远,老人带祝童走进天王庙偏殿。
“说说吧,你怎么惹上蛊婆的?”
祝童知道,自己身体内的所有情形在刚才被神通广大的师叔查看得清清楚楚,也就没隐瞒,把自己之所以来湘西的前因后果,仔细说一遍。
“原来你不是被蛊虫暗算了。”
老人伸食指点在祝童印堂穴,一触既收:“确是蛊神,厉害的东西啊,你要小心了。”
“师叔,它会害我吗?” 祝童迟疑的问,身体里有这么个东西,总是感觉不对头。
“每个蛊神都是好坏参半,要不然也不会那么神秘了,有人想得到它的眷顾,有人要拼命摆脱它。”老人以烟袋点着殿中神像,微笑道:“看到他们两个了吗?祝英台、梁山伯就是靠蝴蝶蛊逃得一命,却再见不得天日,只能生活在黑暗里。但是他们也算有福的,世间的一切再打扰不到他们。”
“是吗?”祝童怀疑的看着两个神像,想着:难道那不是个传说?
老人不再解释,眼中精光一闪,直视祝童的眉心:“你得到的神传究竟是福是祸呢?我现在还想不明白;但世上的事都是这样,得到好处一定要付出代价。就象我们祝门的治术,虽然只是写个字,但我修习半生,一年也不过能写七次术字,治七个人,多写一个字都是要命的事。我们是以心力为药石,旁人看着轻松,他们不知道每个字都要耗费我们的精气。”
祝童点点头:“怪不得每次做膏药都要头疼。”
“那是不同的,狗皮膏药是符咒,那是个取巧的变通之法。你们师父最擅长那个,他就不喜欢为人写字治病。师兄常说,生死由命,人是死不完的,少了谁天都不会塌,祝门弟子不能因为逆天行事,为治病而送了自己的性命。”
这到是的,祝童跟随师父多年,就没见过老骗子写字为人治病;这句话也象师父的说的,老骗子是从不吃亏的。
“我帮不了你。”老人抽旱烟,长长吐出口烟雾;“先前传你的‘灵’字本是克制蛊虫的,对蛊神也许有用,你好生修习吧,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师叔,刚才您说,任何事都是利弊参半。” 祝童小声抗议着。
老人呵呵笑起来:“你的脾气与师兄很象,你叫祝童,还有个千里独狼的名号。我说错了吗?你如果修习‘灵’字,至少要三年才有小成,每天还要耗费你一小时时间;如果想大成,在这三年里要坚持每天写三百遍以上,那要一整天,你没这份精力,也没那么多时间啊。你能象祝虎一样跟着我三年吗?”
“不能。”祝童诚实的回答道,老人传授的‘灵’字,叶儿每天写几个就开始头疼,祝童最多写十几个;当初练习三鬼咒时的苦,他可不想再尝第二次。
“也许你们师父是对的,世界变了,人越多,天地间的灵气越淡,我在城市里就写不好术字。你们师父是伤心了,几十年前,他眼看着我们的师父因为写符咒,被人当成骗子打死;你如果见到他,就说祝黄在老家等师兄。”老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黯然;
“民国年间,天荫师叔的杀戮过后,师门长老就立下这条规矩,我们师兄弟三个,也只有我得传鬼神之术。你们的心不在这里,去吧。祝门的传乘只有靠你们的下一代,你们要为他们打好基础,祝虎性情宽和沉稳,蓬麻功已经小成,可以承受术字考验;我会把鬼神之术穿给他;祝童你如果收弟子,师叔你也为你教出个,但是心性一定要淳厚,你要先把基础给他打牢靠。”
“扑通“! 祝童跪在老人面前:“师叔,师祖尊号里是不是有个牛字?”
“我们的师父是叫祝天牛,你们师父说起过?”
“没有,师父只说,好人是不长命的;为了活得长一点,就不能太善良。” 祝云在一边说;“师叔,为什么师父不肯告诉我们师祖的事情?”
“那段历史,你们应该知道。”老人深吸一口旱烟,徐徐吐出,似乎在积蓄精神;“祝门传到我们师父那一代,人丁已经稀落了。师父为人本分,一直在湘西开医馆为业,我们还有个两师伯在行走江湖。天荫师叔的事情过后,师父一直在自责之中。湘西历来落后,正遇到那一年闹疫病,师父拼命为人治病,曾一连写出十三个治字,终于把自己累跨了。那时,我们师兄弟三个还是学徒,帮不上师父的忙的。大师兄比我大两岁,小师妹祝红是师父的女儿,那年才六岁。后来,师父的身体一直没恢复过来,再也写不出治字了。师父常常责怪自己太贪心了,不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可惜的是,大师兄因为看到师父的情形,再不肯修习治疗术。那年冬天,两个师伯回来了,带回很多东西,但是师父一样也不要,说那些东西不干净。从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们。
“再后来世道开始动乱了,人都象疯了一样;有一天,我们进山采药回来,正看到师父被一群从外面来的红孩子抓着,把师父打的浑身都是血。街上的人平时都受过师父的恩惠,却没一人出面为劝阻。我们三个去抢师父走,大师兄出手最狠,用追魂针点倒十多个,总算把师父抢走了。
“可是,等我们跑到山上找个安全的地方,师父已经不行了,临走前,师父拉住我的手,一直在看我的眼睛;他要我保证不为他报仇。师父一生行善积德,从不伤害任何人,谁知道会落得个那样凄惨的下场。后半夜下起大雨,师父终于去了。大师兄要我用鬼神祭术为师父报仇,杀了山下镇子里的所有人,我没答应。大师兄就拉起小师妹走了,要我在山上安葬师父;三天后,我下山才听说,揪斗师父的那一队人在去广西的路上全部中毒,死了一半人,十好几个呢,他们都是些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呀。”
老人说着,唏嘘几声,好半天才又接着说:“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大师兄和小师妹。”
祝童知道师父为什么行骗江湖了,如果师父有鬼神之术,八成真会造成一场灾难的。老骗子也许想为祝天牛师祖报仇,却不知道找谁,那时,整个社会都是病态的疯狂。
“也许是我错了,师父也错了。天荫师叔有一封信给师父,我现在还留着,上面有这么几句:祝门不是祝由门,从来就没有治病救人的理想,也不为行侠仗义;进入江湖,祝门就是一味的苦药;如果只为做郎中,还不如做医师,你一年能写几个字救几个人?”
“是啊,写字救人,一年是救不了几个。” 祝童附和。
“我独居山野,是因为见不得世人病痛;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如今世上的病人那么多,谁能治得过来呢?”老人闭目思索着:“天荫师叔是想教会世人自己写治字,自己救自己,他在川北办起识字班,没想到就遇到那样的事。想来,这条路是可行的,把你们的弟子都叫到大殿上,我有话说。”
大殿里,高悬一个“气”字。
“人之初,得气始;人之衰,失气亡。祝门所有的字法符咒全在培养这口元气,但不能简单称为气功。练气功也是在呼吸,但气功的呼吸有一定规范动作才能成功;所以书符法时,也同样有一定规范。字是符之象,气乃符只魂。不知道其中的方法,写再多的字也没有灵气。今天传你们这个‘气’字,学有所成能替人治病,最少也能扶植自己的原始生气,当能百病不生。你们今后遇到合适的人,把这个字传下去,就算对我这个的报答了。”
一小时内,在老人指点下,祝云的弟子学会“气”字心法,皆心有所得,用心练习。
老人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祝童与祝云再说不出半个字。
祝云与祝童送走老人,在街角站很久,祝童拍手道:“师兄啊,师叔这个‘气’字传得好,你今后要做和尚了,遇到肯钱的主,把它传出去;一来成全了师叔,二来成全了自己,大善,大善。”
“就你聪明,” 祝云捶一把祝童;“去看你的小情人吧,看你的心早就飞去了。”
太阳已经很高了,祝童在商场买条新裤子穿上,又到店买束,这里没有丁香,好在还有香雪兰。
就要离开了,叶儿和陈阿婆依依不舍的合影、告别,老人装一兜山货蜡肉之类的东西,一定要叶儿带走。
“有何感觉?” 梅兰亭背好包,问站在门外的祝童。
“这里的狗最知道享受生命。” 祝童的脚在黄狗身上摩挲着,狗儿很享受的样子,爬在石板上沐浴着冬日阳光,眼都懒得抬一下,似乎在思考很重要的问题。
吉首火车站,祝童把叶儿和梅兰亭送上开往上海的火车。
叶儿依依不舍,一直拉着祝童的手不愿分开。
“一周后就能见面了,我每天给你打电话。” 火车要开了,祝童抽出手。
“太久了。” 叶儿**一声。
梅兰亭在里面笑着:“放心吧,他比你还着急呢。”
火车开动,祝童目视车尾消失在远方,空落落的,在站台上转几圈才找到出口。
第二天傍晚,祝童走出青岛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