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宝玉想要睡,却越睡不着。他只见麝月与柳五儿两个在旁边打着铺,忽然想起那年袭人不在家时晴雯、麝月两个人服侍。他本就想遇“仙”,而这“仙”不是晴雯又是谁?又因这柳五儿与晴雯的形容有几分相像,便又将想念晴雯的心肠都移在了五儿身上。自己假装睡着,偷偷地看柳五儿,越看越像晴雯,不觉呆性复发。
宝玉便故意叫了麝月两声,见不答应,又改叫:“五儿!”
柳五儿翻了个身子装睡,可是宝玉却继续叫了几声。柳五儿一时烦闷起来,只得起身,问:“宝二爷要什么?”
宝玉道:“我就漱漱口!”
柳五儿一翻身,道:“茶在桌上,自己去倒去!”
她翻身又要睡,却听耳边宝玉叹道:“果然是一样的性子!”柳五儿听着,觉得这位呆爷大约觉得自己的性情与晴雯一样,心里十分的郁闷,觉得自己无论怎么着都好像是往枪口上撞。一翻身,睁眼看向宝玉,却正与宝玉事先相对,只见宝玉双眼睁得圆圆的,正看着自己。
柳五儿无法,只得起来,先是重新剪了烛,倒了一盅茶来,另一只手托着漱盂。她穿了一件贴身的桃红绫子小袄,松松地挽着一个髻儿。宝玉看着,觉得晴雯复生,不觉得看呆了,也不接五儿手里的茶。
宝玉看着柳五儿,说:“晴雯去的那一日,你也去看她了吧!”
柳五儿点点头,催着宝玉赶紧漱口,她还要回去睡觉呢!
宝玉道:“她那天说的,‘早知担了个虚名,就该做别个打算的’,你听见了么?”
柳五儿想了想,倒也是有这个话,想了想便道:“是呀,如今她不是早已做了别个打算了?”
宝玉还以为柳五儿在说晴雯做了芙蓉神的事情,奇道:“你……后来见过她?”
柳五儿早已不耐烦,当下便对宝玉说:“宝二爷早点睡!”说着也不给宝玉漱口了,转身便要走。
宝玉一急,拉着柳五儿的手腕,只觉得触手冰凉,这才惊觉柳五儿没穿着大衣服。他怕她像晴雯当年一样,也着了凉,连忙把自己盖的一件月白绫子的袄揭起来,递给柳五儿,要她披上。柳五儿白了他一眼,心想,算你还有点良心。
宝玉叹道:“你若还觉得冷,便来我被里渥着!那一年天冷,也是你麝月姐姐和晴雯姐姐顽,我怕冻着她,还把她揽在被子里渥着呢!”
柳五儿一呆,没想到这呆爷痴病发作,竟然想起这么一出来。她知道眼前这位呆爷,全是掏心挖肺的实话,可是听上去却句句都是宝玉的调笑之言。柳五儿忍不住,刺了一句,道:“渥着有用么?晴雯还不是着凉病了?”
是呀,宝玉对待他喜欢的这些女孩子们,既温柔,又敬重。可是他却没有力量,能够许这些女孩子们一个将来。
听到这里,宝玉忍不住垂下泪来,道:“是我不好!五儿,都怪我。可是,我家里这副情形,我又能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