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雪雁不愧是个早熟儿童,聪明得紧,接着问:“那……神瑛侍者如今还好不?”
柳五儿挠挠头,说:“这个啊?我还真不知道。我只晓得神瑛侍者应是天赋秉异,定是能过目不忘,七步成诗,且本身有一股子灵性。要是哪天这神瑛侍者突然傻了,变成个呆头鹅,那肯定人家就回仙班去了呗。”
说到这里,雪雁已经全明白了,但是不明白为何柳五儿将这个故事带到了这个走向。她那一双大眼睛忽闪了两下,突然转脸对柳五儿说:“这神瑛侍者回仙班去了,那剩下的那个呆头鹅又是什么?”
柳五儿扁了扁嘴,说:“世俗之人呗,神瑛侍者只是下凡历缘,总要托身个人身的对不。这神瑛侍者回去了,剩下的就是人,继续在人间尽他的尘缘喽!吃喝睡觉,娶亲生子,旁人怎么过他也怎么过呗!”
说到这儿,黛玉不免又咳嗽两声,慢慢侧过身子,勉强对雪雁说了一个字,“水!”
雪雁像个炮弹似的,“咚”得就弹到了桌边,沏了一杯水,自己试过是温的,才过来,慢慢喂黛玉饮了下去。
这时候,黛玉依旧没有什么力气,但是眼中稍现清明。她用力握着帕子,喘了好久,才抬起眼,看着柳五儿,道:“你刚才说的……泪债已偿,又当如何?”
雪雁一喜,这已经是黛玉这几天以来,说得最多的话了。
柳五儿却故意东拉西扯,说:“哎呀,姑娘是在问我么?我也不知道啊,毕竟我不是什么绛珠仙子啊!”
雪雁伸出手去狠狠在柳五儿手上拧了一把,柳五儿疼得差点没叫出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雪雁,心想这小丫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手劲这么大,真是个学厨的好材料……
在这当儿,黛玉却轻轻地咳嗽,然后慢慢地说:“一生所有的眼泪,若是泪债已偿,那人……”
柳五儿却摇摇头,说:“林姑娘,您不知道这其中的规矩。但凡下凡偿债的,都没有那么简单,所谓旧债未偿,新债又生,循环往复,尘缘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尽的。您想,父母生养之恩,不能不偿吧,朋友相交之义,不能不尽吧!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活着,就能欠下无数新债来。比如,您刚刚喝的一碗水,就是雪雁给您倒的,所以您就欠了雪雁一个人情……我只是打个比方啊,不是说您就是绛珠仙子啊……”
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雪雁的脸难描难画,实在不晓得是该哭还是笑好,只好瞪着柳五儿,随时准备伸手再狠狠地拧柳五儿一把。
而柳五儿对她凶狠的眼神视而不见,只管东拉西扯地胡说。渐渐地,黛玉的眼中便笼上了一点一点雾气,屋里陷入了沉寂,只剩柳五儿一个在巴拉巴拉地说得口干舌燥。
这时候王嬷嬷端着熬好的米汁进来,一见黛玉醒着,自然是大喜,可是却免不了老泪纵横,连忙偷偷自己抹去了,将那米汁端到黛玉面前,双手托住,满怀激动地对黛玉说:“姑娘醒了,喝点这个吧!”
柳五儿顺杆上,赶紧补了一句,说:“就如这一碗米汁,熬的人也是耗费了心血,将心意都融在其中,才熬得出这么浓浓的一碗。姑娘要是不喝,那就浪费了,欠得人情就更大了。”
说到这里,雪雁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