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一夜未睡,早间天尚不曾亮,她便自去相熟的赶车人那里,雇了一辆大车,然后再将晴雯扶上了车。车轮挟裹着京里的烟尘,出了城门,往紫檀堡去。
而这时,多浑虫冒着浑身的酒气刚刚回到自己家里,而他老婆灯姑娘儿,此时正不知道在哪儿鬼混。
至于多浑虫为什么要说晴雯死了,可能也是出于一个酒鬼,外加一个本来就没有多少亲缘关系的表哥的心理。晴雯在大观园里的时候,就没有给过多浑虫这两口子什么好处,凭什么病得要死的时候,想起来兄嫂了?
所以多浑虫那浸满了酒精的脑海里,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表妹反正得了痨病,治不好,死了算了。
话登时就这么传了出去,大观园里的人都信了。连多浑虫自己也信了,还拜托了邻居求到周瑞家的跟前,到王夫人那里讨了笔烧埋银子。至于这笔烧埋银子是给了多浑虫当做酒资,还是给灯姑娘儿抢了去买戴,就没有人知道了。
宝玉也不知道。
他相信自己的梦,也相信茗烟给他传的讯息,更相信大观园里的小丫头子说的晴雯是神的说法。
因此,宝玉自说自话地给晴雯安上了个芙蓉神的名头,写了《芙蓉女儿诔》,在园子里烧了,希望冥冥中自有邮差,晴雯在地底下也能收到。至于晴雯能不能读懂这文绉绉的祭文,就不在宝玉的考虑范围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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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晴雯被撵的事情成为大观园里众人的谈资之外,过了一两天,芳官等人竟然也成了新闻人物。
原来,芳官等几个小戏子被干娘们领回去以后,很快干娘们便发现,她们没有这个能耐能驾驭得了小戏子们。为首的芳官、藕官、蕊官三个,都是连疯了似的,茶也不吃,饭也不用,这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这三个人什么活儿也不干,整天只寻死觅活,要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去。
干娘们发现非但没有得到几个劳动力回来,反而迎了几个祸害来家,商量之下,便又去寻王夫人去。“求求太太,或者就依她们做姑子去,或教导她们一顿,赏给别人作女儿去罢。我们也没这福。”
王夫人识得这种踢皮球的惯用伎俩,当下喝道:“胡说!佛门也是轻易人进去的?每人打一顿板子,看还闹不闹了。”
这时正值中秋节之后,各寺各庵的僧尼过来送供尖之例。王夫人当时曾留下水月庵的智通与地藏庵的圆心住两日,至今未回。两名尼姑听了这个信儿,巴不得骗几个女孩子去庵里做活使唤,因此对王夫人大说了一通“众生平等”“一切众生无论鸡犬皆要度他”云云,给王夫人大拍马屁之余,又大灌了一通迷汤。
王夫人听了,哪里会在乎这些小事。当下将芳官、藕官、蕊官三个叫来一问,见都说是去意已坚,王夫人便点了头,忙命人取了些东西来赏了给三个官,又送了两个姑子一些礼物。
从此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圆心,各自出家去了。
正所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从此,晴雯的人生和小戏子们的人生走上了分岔路,而且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