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儿听了却笑了,说:“这是晴雯姐姐吧!”大约对着与自己长得模样相仿的人,柳五儿便发不起什么脾气来。
晴雯听柳五儿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名字,怔了怔,绷着的脸终于再也摒不住,笑了,露出面孔上一对小小的梨涡,说:“你这小丫头倒也精乖,瞧你这份伶俐劲儿,倒也当得怡红院的丫头。回头宝玉讨了你来,你便来寻我,我包你在怡红院能摊上个得脸的差事便是。”
这一百八十度弯拐的,柳五儿险些一个趔趄,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多谢晴雯姐姐,只是我人笨笨的,长这么大了,都还没当过差,还是跟在我娘后头学着点儿,慢慢来,比较好。一下子进了怡红院,没得姐姐们嫌弃我。”她这是谦虚,另外也婉转地表示,怡红院真的不是她柳五儿的菜。
哪晓得晴雯就将这话给当真了,只说:“笨算啥,咱们一个院儿里那么多老太太、太太指下来的大丫鬟,也没见几个伶俐的……”柳五儿无语,心想,晴雯姑娘唉,难道您还真当袭人麝月秋纹那几个当笨笨的了?难怪书上写您最后吃了那么大的亏,原来还真是性格决定命运那!
那晴雯接着往下说,“不过若是宝玉真的要讨你,上头少不了要问你几句的,回头你就干脆装着不会说话,上回姨奶奶那头的事儿便就能这样了结了!”说着她扭头看了看,说:“我得赶紧回去,否则院子角门那儿撞见那何婆子就不好了。”说着一跺脚,也不管柳五儿说什么,掉脸儿就走了。
柳五儿望着晴雯的背影,表示对这位晴雯同学的出场十分惊艳。这姑娘,虽说是个丫鬟,真真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而且说话一味的刚直勇猛,一派心思都写在脸上——从晴雯教自己如何应付上头的那两句话来看,她的人品还真是不坏。
可是那晴雯同学虽然是这么一副性格,但是她对上头处置柳五儿的判断十分准确。宝玉这回偷偷探访柳五儿住处之后,也就过了三日,就有人专门到柳家住处传柳五儿,只说王夫人要见她。
这个,柳五儿忍不住心里气起宝玉来,不是说要走凤姐儿的门路的么,怎么兜兜转转惹了王夫人这座大神出来?柳五儿可记得很清楚,原著当中,这位王夫人可是怡红院里青春少女们的“杀手”,晴雯、芳官、四儿等好几个都被王夫人辣手摧,病的病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柳五儿别的不怕,只怕前些日子她在赵姨娘面前那几句话说得太狠了,而且直接指责了王夫人的宝贝疙瘩凤凰蛋,要是王夫人也一时发怒,别的不说,命柳氏夫妇随意给自己找个人家嫁了,那她柳五儿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哇!
一想到这里,柳五儿已经一个激灵,跳到床边,翻出母亲柳家的妆奁,一伸手挑出一枝眉笔,对着铜镜,将自己那一对娇俏的柳眉画得粗粗的。古来美人面相,都是宛转蛾眉,一对秀眉绝对会将七分秀色添加到十分。可是此时柳五儿偏偏反其道行之,将眉毛画得又粗又笨——自然将她的十分颜色立即减到七分——试问谁见过两道平行线画在眼睛上头能显得好看的?
就这么一耽搁,过来给柳五儿传话的婆子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所幸柳家的这会儿正在外头陪着人家说话,好歹将人绊住了一二。柳五儿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小袄,外头罩了一件用柳家的旧衣改的佛青色比甲,外头系着一条半新不旧的汗巾子,倒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地方,估计也算能符合王夫人她老人家的审美观了——就是它了。
柳五儿赶紧走出来,笨嘴拙舌地给那婆子行礼道歉,说:“……我手脚慢,人又笨,因此请妈妈多担待点儿。”她说话的时候,刻意低眉垂首,眼中的神采尽皆掩去,倒也确实像是个乍被主子传唤,便慌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小丫头。
结果那婆子便没有见怪,只温言道:“回头去了太太上房,记得警醒点,太太问什么,你如实答就是了。”倒没有为难柳五儿,大概觉得柳五儿这样的低级别水平,为难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吧!
接着,柳五儿随着那婆子从角门传出去,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阵,穿过一个东西向的穿堂,向南进了一处院落。婆子带着她从偏门入了内室,柳五儿瞥了一眼正厅,只见厅上高悬着一面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头斗大的三个字,写着“荣禧堂”。那婆子微微停步,回身打手势叫柳五儿跟上。自从这婆子入了荣禧堂,便屏声敛气的,大气也不敢出。而周围也确实安静得很,几乎听不到下人说话、咳嗽之声,倒是连轻微的脚步声、瓷器碗碟的轻微碰撞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安静,不由得令柳五儿心里有点发毛,她赶紧安慰自己,这荣禧堂,不就是住了个王夫人么——
得益于通晓原著,柳五儿晓得王夫人并不能算得上贾府真正的大boss,终极大boss终究非贾母莫属,而王夫人身处儿媳的地位,贾母要王夫人跪,王夫人也就只能“啪嗒”一声跪下。只不过王夫人对底下的人却十分厉害,轻易不出手,一旦出手,必定致人死命,先有金钏,后有晴雯,凡是与宝玉在明面儿上暧昧的大小丫鬟都没有好下场。所以呢,柳五儿抱着谨慎处之的心态,打算避其锋芒,不惹事,不挑事,只要不摊上事儿,等出了这荣禧堂,她就还是好汉一条……不,还是好丫鬟一个。
这么想着,只见前头那婆子已经挑开了帘子,对里头轻轻地说了声:“回禀太太,柳家的那个丫头带到——”说着,婆子便回身让柳五儿进来,自己一闪就又退出去了。
柳五儿一抬眼,就只见到正面炕桌上有一位夫人正坐在西首,手中托着一只粉彩的官窑薄胎茶盅,正在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