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临川多看他一眼,说道:“江君倒真是心无旁骛。”
傅易不答,他又道:“我们沿江而上便到绵城。若能上岸,算是出了张缄兵锋所在。但许謇势强,沿岸数城都望风摇摆。绵城是交通要地,就算是短暂停靠,若想通过,也未必能顺利。”
傅易说道:“那先生又要往哪里去?”
卢临川说道:“我往桃源去,江君若是有意,不如与我同行。”
傅易听了似乎十分惊奇,道:“桃源?”
他又念了一遍,笑道:“初遇时以为卢先生不过一县吏耳,是我小看了足下的雄心壮志。”
卢临川淡淡道:“江君若以为桃源无用,我可为君分说一番。”
傅易说道:“我欲往樊山。”
卢临川道:“我猜是这样。但恕在下直言,望风摇摆的也要加上刘将军。原本韩郁州在时,八郡有一半是他的门生。刘宗源有所呼应,尚有些对抗的意思。如今既然韩氏已殁,形势便大有不同。”
韩松依在傅易身边,一段人名地名下来,已听得昏昏欲睡,隐约觉得听到什么熟悉的东西,她忽地醒过神来,茫然道:“什么?”
傅易在她肩上虚拍了一下,说道:“没什么,你睡吧。”
又对卢临川道:“先生想讲桃源,我愿意听一听高论。”
卢临川顿了一顿,忽然说道:“韩太傅敢留在雎阳,世人都以为他是有所依仗。如今不但自己身死,还祸及宗族。全家无论老幼,尽遭屠戮,不知他是否料到……”
他说得缓慢而清晰,说到一半时,傅易抓起案上空碟往他身上丢去,动作十分突兀。卢临川也仿佛早有准备,往旁边一歪身子避开了。卢临川的护卫原本在舱外船尾,闻声掀帘进来。木碟砸在地上咣当一响,把渔女惊得大声询问。一时舱中几人面面相觑,卢临川二人盯着傅易,傅易却望着韩松。
韩松这回脑子跟上了,一时间脸色苍白。
他们没说一个字,卢临川已经看破,说道:“这孩子是韩郁州家人?这倒奇了。”
他打量韩松一番,又对傅易道:“这样大的事,现在才传到已是晚了。再过三五日间,哪个穷街陋巷都能听说,本也瞒不过多久,你是费得什么心。”
傅易一掌拍在舱壁上,十分恼怒,说道:“真是冷血无情之辈!你知道我既屡次拦你,必定是与这孩子有关,何必如此试探?”
韩松犹自发愣,一时只见土盆中点点炭火随波起伏,扯动满室暗影。她对那位闻名远近的“祖父”一无所知,对于“父亲”,也只有傅易说笑时提过的一句“字写得不好要打手心”而已。乍闻韩氏一门尽没,震骇多过悲伤。
她想到荒村里棺椁堵门的破屋,又想到道旁雪堆中形状残缺的尸骸,不知在那被称为“鸾都”的遥远城市里,人死去的样貌能否更有尊严,庭院衰败又有何不同?
韩柳芳魂已杳,竟避开了这可怖的丧报。韩芷如今身在何处?他有没有活下来?是否也正在哪个逼仄的角落里听说父亲和家人的死讯呢?
傅易靠近她,轻轻拍她的肩。韩松才发觉自己落下泪来,她思绪混乱,并不做声。卢临川在一旁说道:“倘若果真是韩郁州的孙女,江君不如南下去投彭氏。”
傅易猛地转身面向卢临川,他手臂筋脉隆起,脸色阴沉,显然已经动怒,看上去十分危险。那护卫一言不发,挡在两人之间。卢临川坐在原地,依旧的面孔无波,但是双眼闪亮,浮现出愈来愈烈的讥诮神色,说道:“江君这样的人,我曾十分熟识。自以为高风亮节,能有大利于国家,实则不知审时度势,竟不能保全妻子。阁下来接应韩氏的遗孤,倒真是浑然天成。”
傅易说道:“卢君这样的人,我也曾经认得。自以为是卓然独立,不在意俗世的规矩。实则是利欲熏心,却不能从正途得到,只好编出一套歪理!纵然如今世道昏乱,使好人不能善终,给了你可趁之机,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他一席话刚刚说完,船身猛地震了一下。渔女忽然掀帘进来,脸上神色不安,见狭窄舱中几人剑拔弩张,她猛吃一惊,往后又退一步。
舱中众人看也不看她,卢临川瞪了傅易半晌,方冷冷道:“什么事?”
渔女左右看看,为难道:“前头看见夜巡的官船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鼓励,下个月开始大概能多写一些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