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梅的护卫生活开始了。
他这个贴身护卫,确实人如其名。原先心心念念想着接近恩公的小鹿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连铺盖都搬出了军医营,就在薛麒营帐里支了张床,每日与他同吃同住。
然而薛麒把他叫来当贴身护卫,却看起来并不指望他真的做护卫。毕竟若是真遇到刺客歹人,以他们两个的武力还不知道是谁护卫谁。他每天能做的就只有薛麒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薛麒练兵的时候他就搬个小胡椅蹲在旁边看着校场上的士兵来来回回。
南归的雁排成一字掠过苍白天际,小鹿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叹口气。虽然薛麒掐他脸的时候很凶,但这两天对他还算温柔,他白天犯困打盹的时候醒来身上还披着他的衣服。
——只是,他看起来确实什么都不缺。自己究竟要怎么报恩呢?
“鹿大夫,我那日替你收拾行李,怎未见你的琴?”
正神游天际的鹿梅被冷不丁一声呼唤,吓得他连膝盖上正拣到一半的药草都掉了下去。薛麒坐在桌前写完一封长信,将其卷好塞进竹筒里,又走到帐子门口招来信鸽。
应当是写给杨拂雪的,他从前在杨拂雪的书桌上也常见到这种装信的竹筒,鹿梅想着,心中却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鹿大夫?”薛麒见人没反应,又唤了一声,鹿梅这才回神。
“……我、我不太会弹琴。”他支支吾吾道,这却不是假话。他从前在长歌门虽是听着丝竹绕梁长大的,却从未碰过实物。还是来到雁门关以后,同门的师兄闲暇时教他,他才勉强能弹出几个音来。
薛麒放飞信鸽的手顿了一瞬:“你是长歌门弟子,却不会弹琴?”
“我、我入门还没多久……”鹿梅一颗小鹿心乱跳,真是觉得和薛麒相处自己随时随地都在暴露的边缘反复试探。
好在薛麒看似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未上心。
北境冬日严寒,更是易与缺少粮草的异族交战的季节。苍云统领得知几个蛮族部落欲南下劫掠,便令薛麒领兵前去讨敌。薛麒离开前解除了鹿梅的护卫职责,放他回军医营。
只是这一次,小鹿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了。
“我是你的护卫,哪有你出去打仗,我呆在后面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是真打起来没人有空护着你。”薛麒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莫非以为你真的够格当个护卫?”
鹿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我、我是军医,能给你们治伤!”见人无动于衷,又急急忙忙补充上一句,“我不会拖后腿的!”
薛麒垂下头沉思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
于冰天雪地里连续半旬的急行军,就连刚入伍的新兵也有些吃不消,更遑论一直在温暖江南长大的小鹿了。可他既已夸下不拖后腿的海口,现在露怯岂不是教薛麒看了天大的笑话。
“今晚的值夜,我来!”鹿梅吸了吸鼻子,顶着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夺过守门士兵的令牌。
“不是,鹿大夫,您是大夫,哪能跟俺们干一样的活儿。”原本的守卫为难地挠了挠头,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况且就您这副模样,怕是给半夜的冷风一吹就冻病了……”
“无事,你回去休息吧,我和他一起。”薛麒忽然从背后出现,接过另一枚守夜的令牌。
既然薛麒发话,其余人自然再无异议。入夜之后风雪愈加凛冽,这一方小小的临时营地恐被敌军发现,因而生火也不敢太大动静。鹿梅围着火堆打了好几个喷嚏,偷瞄着身边持刀站姿笔挺的人,小声开口道:
“薛……将军,对不起,我是不是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薛麒听闻他的话,这才低下头来看了他一眼。这长歌门的小大夫这两天跟所有新学骑马的人一样,给粗糙的马鞍磨破了腿根,连走路都一瘸一拐,还咬着牙一声不吭。
也真是难为他了,他在心里叹口气,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靠近了些,替人挡住扑面而来的凛冽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