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振宁颤抖的手臂要松懈的时候,一双白净的手臂从他的身后探出,帮高振宁握紧了锁链的两头。那是属于魂灵的手,肌肉流畅的起伏,有力的按住了还在拼死一搏的雄狮。高振宁的余光看到了这一切,他碰触神明的后背传来如火灼般的微痛,一股全新的力量注入了高振宁快要干涸的躯体。他用这股力量咬的更深,就连鼻子都埋进了狮子的血肉之中。
尖厉的惨叫戛然而止,雄狮的尾巴砸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狮子死了。
获得胜利的高振宁抬起头,昂起糊满热血的头颅,对着看台上的叛徒吐出嘴里腥臭的皮毛。他拉住神明的右手,高高举起自己的双臂,就在恕瑞玛人的怒骂声和惊恐的瞪视下转了一圈,炫耀自己得胜而活这个事实。
斗兽场把高振宁关进了黑屋,没有留下任何食物。这不是在对待赢家,而且在惩罚不听话的奴隶,因为高振宁没有像斗兽场想的一样,血肉模糊的死在观众面前。他还活着展示自己的胜利,这就是对恕瑞玛赤裸裸的挑衅。贵族被激怒了,他们命令守卫给高振宁戴上驯服野兽才用的口笼,扔到斗兽场惩罚奴隶的黑屋里关起来,要让这个德玛西亚人在饥饿中反省自己的行为。
口笼勒的太紧了,高振宁坐在地上隔着缝隙扣了好一会,也没办法把这玩意儿弄下来。他疲惫非常,摊开胳膊倒在了光秃秃的地上,小臂的淤青磕到了阴冷的石砖,高振宁却又笑了起来。
“我赢了。”他对魂灵说,“我现在相信你了,想和我聊聊吗?”
神明矜持的点头,高振宁舔了舔嘴角撕裂的伤口,说:“我是德玛西亚最后的继承人,虽然我的国家灭亡了。你可以叫我宁,我的兄弟们都是这么叫我的,你呢?你叫什么,总不可能就叫复仇神吧?”
天已经黑了,半个月亮隔着头顶窄窄的天窗涌入明光,正好照亮了神明的身躯,他白的几乎透明。神明在思索高振宁的问题,他皱起眉头,片刻才回答:“……Shy。或许是吧,已经太久没有使用过了,我记不清了。”
“筛?”高振宁用异国的口音念出这个词显得不伦不类,“也成吧,筛就筛吧。今天谢谢你的帮忙,昨晚河里的事儿你别放在心上,抱歉。我不是讨厌你,只是不大敢相信陌生人,尤其是你这种神出鬼没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说你像个鬼一样……我怎么越说越乱啊,总之就是事儿都过去了。”
亡国皇子偷偷打量神明的神情,补充道:“咱们也算是有生死之交了啊。”Shy又点头表示同意,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交流了,说话前都会花点功夫组织语言。高振宁好像恢复从前的健谈,他在还是皇子的时候是个爽朗乐观的人,因为没什么皇室架子,身边朋友不少,可惜都死在了德玛西亚国都的大火里,尸骸都找不到了。
在战败以后,高振宁失去的不只是身份,还有沟通的欲望。他不愿意和恕瑞玛人说话,也没有面对德玛西亚俘虏的准备,高振宁就像是被塞进空酒瓶里的章鱼,压抑蜷缩着自己内心,隔离在狭窄孤独的空间里,没有任何交流的动力与勇气。
直到这个复仇神明的出现,高振宁才能短暂的变成过去的自己。Shy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他不属于恕瑞玛,也不是德玛西亚人,他就是一个独立的阵营,站在高振宁的一边,可能也是如今唯一能够托付信任的存在。
“筛,你看到今天坐高台上,打扮的最花里胡哨的死胖子了吗?”高振宁翻身面对神明,“那个家伙就是背叛德玛西亚的人,他是我父亲任命的议事长,国家的副官弗雷德。我的父亲被他欺骗,让这个骗子拿到了大权,他勾结了恕瑞玛,将德玛西亚的情报出卖给敌人,就为了换取财富和地位。现在他想让我死,可我偏不让他得意,我要活着,活的比他更长一点。”
神明平静的说:“你可以与我达成契约,杀死所有的背叛者。”
“你真打动我了,筛。要是我们契约,你帮助我完成复仇,那交换的条件又是什么呢?总不可能让你白帮我。”高振宁问道。
Shy耐心的解释了契约:“你有两种选择:将一半的生命交给我,我会帮你杀掉背叛者;或者你将完整的灵魂交给我,我会把力量给予你,让你亲手完成复仇,夺走他们的生命。”
高振宁长舒一口气,安静的想了一会儿,才说:“你让我想想,不要着急,我太累了。”搏斗耗费了高振宁全部的精力,没有食物的胃部发出咕咕的动静,他在感觉到饥饿之前先被困意麻痹,高振宁谈话的精力转瞬而逝。Shy没有着急催促,他看着高振宁眼睛慢慢闭上,被沉沉的睡眠包裹,才开口低声说:“你还有很多时间去考虑,宁。”
斗兽场关了高振宁整整两天,直到第三天的晚上才打开了黑屋的石门,让高振宁自己走出来。
来的还是那个守卫,他是个红发男人,不耐烦的时候整个脑袋就像是着火了。高振宁背地里叫他“火柴头”,Shy还跟着认为他取的很恰当。关在黑屋里的时候,高振宁和神明断断续续的聊天,假如有人看到,或许会觉得高振宁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守卫重复了第一天的流程,他摘下了高振宁的口笼,把他赶到河里与其他角斗奴隶一起清洗身体,然后让他吃了一顿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晚餐。高振宁的舌头已经麻木了,他不在乎食物的味道,只管尽可能填满空荡荡的胃袋。
“明天你得在皇帝陛下面前表演。”守卫扔下这句话后转身离开。
高振宁站起来在简陋的屋子里走了几圈,他吃的太撑了。Shy跟在他的后面,落后半步,也转了几圈。这不知道戳中了高振宁哪个点,他对着神明嘿嘿直笑,收获了对方疑惑的眼神。
作为床铺的是放了干草的石头台子,高振宁躺在上头,辗转难眠。他猜测明天恕瑞玛人会安排什么样的敌人,又想起了自己最趁手的武器——被恕瑞玛人收走的长矛。高振宁胡思乱想到半夜,还伸手拉住了坐在床边的Shy,抓着对方的手腕,才肯闭眼入睡。
Shy一动不动,任由高振宁拉着,安静的陪在他的床边,不再有冰冷的杀意,而更像是庇护睡梦的神灵。
第二天是由守卫叫醒了高振宁,他给了高振宁清洗的时间,还出乎意料的带了个粗麦面板作为早饭。高振宁当着守卫的面吃光了刺喉咙的面包,然后被强行戴上眼熟的口笼。
看来这给的是上路饭,高振宁心想。
今天的斗兽场人更多了,最高的高台上不仅是贵族,还有恕瑞玛的统治者大驾光临。高振宁走进场内,抬头就对上了皇帝打量的目光,他不甘示弱的对视,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老迈一些。
“遵守上次的誓言。”高振宁大声说,“给我该有的武器。”守卫听到后神情慌张,他只是斗兽场的卫兵,没有任何做主的权力。而恕瑞玛的皇帝听到了高振宁的话,他和身边的侍者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久,那个侍者就来到高振宁的面前,向他口述皇帝的话:“假如你活着赢得这场角斗,你的长矛会物归原主。”
高振宁晃了晃脑袋,算是点头同意,他已经知道恕瑞玛皇帝不会轻易松口,而且绝不会让他轻易活下来。
角斗的对手也入场了,是个强壮高大的男人,浑身都是发达的肌肉,鼓鼓囊囊的伏动。他的五官被横肉挤成一团,面容凶狠,光头上还纹着恕瑞玛的标志,以及自己的名字——盖特。斗兽场向观众大声介绍了这位红人:恕瑞玛的杀人兽,角斗刽子手,生命收割者……意图给高振宁一个开始前的下马威。
可高振宁并没有被吓到,他小声和Shy对刽子手评头论足,都觉得对手的光头纹身和皮甲真是丑的要人命,不如再加个审美刺杀者的称号。守卫听不清高振宁在说什么,他以为这个家伙已经被吓傻了,都开始自言自语了。
皇帝命令吹响号角,代表角斗开始。盖特站在高振宁对面,冲他比划了一个挑衅的羞辱手势。高振宁简单竖起了中指,作为回应。盖特的怒火瞬间被高振宁满不在乎的姿态点燃了,他大喊为了恕瑞玛,举起战锤蓄力朝高振宁冲了过来。
高振宁侧身躲开了锤击,但突出的口笼太过于碍事,还是免不了被对手的战锤擦到,发出咚的震颤,让高振宁的下颚骨跟着发疼。
盖特正愁找不到地方攻击,就看到高振宁扯口笼,心头也有了数,接下来的攻击都冲着高振宁的面门去,就硬是要打中他的铁口笼。高振宁躲的更快了,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失误,他的下颚骨绝对会被盖特的锤子敲碎!
但这样躲避下去根本不是办法,高振宁的体力也许没有盖特好,他没有武器和护甲,完完全全处于不对等的一方,只要盖特耗下去,高振宁一定是先受伤的那个。Shy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抓住了高振宁的手腕,将力量注入其中,在高振宁的耳边提醒:“我会帮你创造他的破绽,找准时机攻击他的眼睛。”
高振宁侧身躲开锤子点头同意,他后退一步,为Shy留出操作的空间。盖特看不到神明的身影,根本没办法预料到他的攻击,只有高振宁能看见,一根红色的长矛从Shy的手里飞出,直接穿透了盖特的胸口,扎透了他的肺部。
胸口未知的疼痛让盖特始料未及,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伤害了自己,只能痛呼摸索胸口,却找不到任何伤口。高振宁逮住了盖特为此分神的机会,蹬地向前跃起,抬起小臂探向盖特的眼部。
几乎是一瞬间,沾着灰尘的手指插入了盖特的眼眶,屈起使劲一扯,高振宁生生把盖特的两个眼珠子掏了出来!
观众助威的声音像是被掐灭在了喉咙里,整个斗兽场只剩下盖特凄惨的嚎叫,他丢下了自己的武器,双手捂住自己的没有眼珠的两个窟窿,血液从那指缝里涌出,流满了盖特大半张脸。高振宁掏出的眼球粘腻温热,他狠狠把这对眼珠的扔到一边,捡起了盖特丢下的战锤,轻手轻脚的绕到了还在痛呼的盖特身后。
“看后面!那个奴隶在你的后面!”
看台上有人高声提醒已经崩溃的盖特,失去眼睛的男人被痛楚折磨着神经,他分不清方向,只会一个劲的乱选,好像初学者发出的陀螺一样,会随时就突然倒下。
而高振宁正是要帮盖特提前倒地,他挥舞着战锤,比它原来的主人更熟练的挥动。高振宁高高的举起,重重的对着盖特血迹斑斑的光头落下——
沉闷的一声敲击,盖特还来不及嚎叫,就砸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高振宁还不打算放过濒死的盖特,他再次挥动战锤,又冲着盖特的脑袋落下。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盖特的脑袋已经是打烂的南瓜,红白糊糊流了一地。看到这一幕的观众,有承受能力差劲的,已经忍不住开始呕吐,不少贵族侧头闭目低呼,不敢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