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杳无踪迹
到了这一年的八月,中秋节的时候,蕣华同着母亲在十六那天去了祖母那里,见到归近芗,说不尽的亲切。
近芗第一句话就是:“姐姐,我终于开始用冻石刻章子,给你刻了一个灯光冻的印章。”
蕣华忙问道:“可是刻的‘南极仙姝’么?”
近芗咯咯地乐:“是‘南极仙翁’。”
骆宜章孟观时孟荣等人都哈哈地笑,孟荣笑道:“蕣华,也真亏你想得出来,居然叫做‘南极仙姝’,你倒是省事,把‘南极仙翁’只改了一个字,直接就是你的号了。”
蕣华笑着说:“舅舅啊,虽然是这一字之差,我也费了好一番精神,古人所谓‘一字师’,换一个字做到精准贴切,也不容易呢。”
孟荣点头:“你也是推敲了好久呢。”
孟观时笑道:“听这名号像是要修仙一样,也不知你是修的什么仙。”
蕣华道:“娘,我修的‘床仙’。”
一个酷暑的夏季,虽然有冰块降温,终究有点难过,所以现在天气开始转凉,便是自己大好的睡眠人生,总算可以补眠了。
近芗这时乐滋滋地取出一个锦盒来,交给蕣华,蕣华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灯光冻石章,自从晓得近芗钻研雕刻,蕣华便也了解了一下这方面,灯光冻乃是冻石中最为人欣赏的一种,半透明的材质,微微有点发黄,很有一种剔透感,正方形的底面上雕刻着四个阴刻的篆字,蕣华取了印泥,找了一张纸,在上面盖了个戳子,纸面上出现的字正是“南极仙姝”。
小螳在旁边看着,笑道:“这字真庄重。”
近芗转头对她说:“小螳姐,我也正给你刻章,只差一点就能完工了,你们在这里住两天,回家的时候就能将章子带回去。”
小螳笑着说:“多谢你费心,只是我又不写字画画,那章子带回去,便好好收藏着,时时拿出来看看。”
蕣华笑道:“我也是好久不画了,我想着,回去将这章子盖在书上,让人晓得这是我们的书。”
南极仙姝藏书。
小螳一乐:“你要不要再盖账本上?”
蕣华连连点头:“很是很是,每一页都要盖章,会计专用章。”
这就是最简单的防伪措施,防范假账,谁要是想从中间抽去一张,另行替换,可是不容易,当然这话只是说笑,她们三个人的账簿,没有那么多花样,财务制度还是比较简单的。
近芗说道:“可惜我现在只是能刻字,还不是很能雕刻花样,人家的章子上,有镂刻的狮子麒麟,观音弥勒,若是我能到那样的本领,才是好呢。”
蕣华安慰道:“你慢慢练着,总有一天可以,我等着你帮我刻一枚带雕像的章子。”
近芗笑道:“刻一个寿星么?”
蕣华摇头乐道:“我可不要刻那么一个老头在我章子上,你替我雕一个嫦娥奔月。”
近芗拍手笑道:“那倒是正配‘南极仙姝’这个名字。”
她们在这里说自己的话,那边骆宜章孟观宪她们,则在谈着国家的动荡:
“郧阳那边到现在还没有平定。”
“广西那边也正乱着,大藤峡啊,从太祖的时候就不太平,断断续续一直到现在,都是那些蛮子在那里生事。”
“我又想到了成祖时候的唐赛儿,当时也是好一阵乱,将国中的尼僧道长都送到了京师。”
蕣华转头问道:“祖母,为什么要抓道长尼姑?”
骆宜章道:“因为担心唐赛儿藏身在出家人里面啊!要说那件事,我可是赶上了,我记着那是永乐十八年,年初的时候便开始乱,就在山东那一片,乱了大概有一两个月,之后说平定了,然而也不肯罢休,说是唐赛儿一直没能捉到,于是先是将京师和山东的尼道都送到北京城辨认,看里面有没有唐赛儿,又从整个大明疆界搜罗发遣出家人,将那些女尼女道送去京城,仍然是没有找到,闹了好一阵,最后总算是渐渐不追了,那些官员也是倒霉,成祖的脾气乃是很严厉的,许多当官的都为了这件事,丢了性命。”
蕣华居然不知道历史上这一场算是很着名的唐赛儿民变,当年历史课或许是学过,不过如今已经没有印象,此时听祖母说起,分外感兴趣,便拉着骆宜章的手:“祖母,你和我讲讲,那唐赛儿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骆宜章见她喜欢听,说话的兴致便更高了,笑道:“等我想想,这么多年过去,有些忘了。那个时候啊,我比你现在要大几岁,就听到外面的人说什么‘唐赛儿唐赛儿’,道是山东那里有人反了,当时心里就很慌啊,山东与我们这里也不算太远,过了南直隶就是了,若是她们真的打过来,也不知会是如何,好在过了不多久,就平息下去了。那唐赛儿给人家传得神乎其神,说她是佛母,能够剪纸为兵,当年在山石缝隙里,发现了白莲教的经书宝剑,从此便有了这样的道法,有人说她曾经是给捉住了的,但是她的法术厉害,在牢狱里轻轻一抖,身上的镣铐便都落了下来,然后她就从从容容走了出去,再拿她不到,这些年也不知在哪里。”
孟荣笑道:“道术之类,多是旁人附会,不过她能够鼓动这么多人,确实有些本领倒是真的。”
从骆宜章一脉相承的道家传统,虽然清静无为,却不注重炼丹成仙之类,更多的是一种世界观。
骆宜章点头:“想来是颇有智谋的,要说当年,也确实是苦,靖难之役便扰乱了几年,好在当年燕王的大军攻占金陵之后,江南的扰攘便也到头了,我们这边没有怎样惊扰,然而成祖的大军从北边打到南边,北方残破得厉害,之后又迁都,将都城从金陵迁到北京,还开挖运河,修的会通河,又征蒙古,中原那一片偏赶上连年灾荒,辛苦得很。我们虽然没有亲见,也听说那边的人吃草根树皮,流离失所,男人是卖妻卖儿,女人若是没有孩子可卖,便卖了自身,一家亲人都拆分了,又有瘟疫,所以唐赛儿终于是反了朝廷,便感叹我们江南好在是鱼米之乡,少有这样的事。”
蕣华:方腊叛乱……
孟观宪点着头道:“如今还时不时听人谈起唐赛儿,说她若是活到如今,该是多大的年纪,又说她逃出了长城,到草原上去了,当了一个女头人。”
蕣华噗嗤便是一笑,要说大众的想象力真的是很丰富,俨然一篇民间故事版本的《大漠谣》,其实也是很惊心动魄的,听了老祖母的叙述,蕣华不由得也在猜想,当年的唐赛儿最后去了哪里?如果能在明王国境内找一个隐秘安宁的地方,就此归隐,倒也是好的,假如真的带着一些人出长城,从此在草原上放马牧羊,或许也是不错的结局,唐赛儿反叛的时候,大概总该有二十岁,永乐十八年到现在,屈指计算已经四十五年,唐赛儿现在如果还活着,总有六十几岁了。
蕣华跟着母亲在这里,果然住了两天,当她们要离开的时候,近芗终于将另一个锦盒送给小螳:“总算赶完了,小螳姐你看看,可还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