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映己都开口了,禁卫军统领知道他基本上就代表着皇帝的意思,不敢不从,忙招呼着把人平放下来。
离得最近的一处隔间内,有个女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在了牢门的铁栏杆上:“大人——!这位大人!求您行行好!给我找个大夫吧大人——我孩子快死了!我孩子快死了!!”
祁映己微微皱起了眉。
禁卫军统领见状,立刻板起了脸,正要破口大骂让她滚回去老实点,就听到那少年统帅说道:“来人。把地牢里所有生病的孩童集中找出来,让御医一齐瞧瞧。”
昏昏沉沉的梁酌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们都是将死之人,还费那么大气力医治作甚……
自那日起,祁映己每日都会来地牢一趟。
孩童们被集中放在了一所隔间,可以让一位女性长辈陪同照顾,那间牢房也被特意关照过,条件好了不少。
梁酌没被清理干净,只是包扎了比较严重的伤口,单独扣押起来。他看看对面那间全是女人孩子的牢房,忽然冲祁映己笑了:“你心肠倒是挺软。”
祁映己正盯着御医给他包扎伤口,闻言,平淡地回了一句:“是陛下有仁爱之心。”
梁酌不信这些场面话,他只信自己看到的。他又道:“祁镜,明日我想喝酒。”
祁映己终于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一个阶下囚要求怎么还那么多?”。
但第二日祁映己带来了一壶酒。
梁酌的身体情况不适宜喝酒,不过都这幅要死的场面了,谁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他连酒杯都没用,对着壶口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末了,一擦嘴,痛快地道:“好酒!”
祁映己伸手,让他把酒壶给自己。
梁酌也不知怎么想的,可能是因为伤口发热脑子不清醒,忽然握上了他的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掌心微热,指尖却是冰凉的,触感并不细腻,相反,还带着常年练武磨出来的一层茧子,粗糙,却坚实有力。
祁映己也被梁酌突然的动作搞蒙了,愣了一秒,才甩开了他的手:“王爷,末将劝你不要多生心思。”
他本意是让梁酌别生什么逃跑的心思,却被梁酌不要脸的误解道:“本王能对祁统帅生什么二心呢?你救驾有功,贵为三军统帅,本王不过是个乱臣贼子罢了,就算对你有任何想法,现在也实现不了啊。”
祁映己莫名被调戏了几句,也不恼,夺过酒壶便离开了。
梁酌之后再怎么同他搭话他都不理自己了,偶尔被烦得厉害了,才敷衍地应上一声,大多数时候都是梁酌在自言自语。
祁映己很忙,连着来了一周左右的时间,看地牢里生病的孩子都被照顾上了,便又不怎么出现了。
又被关押了一个月,被带出地牢的梁酌才明白那不是白费气力。
——祁映己不知怎么求了情,让地牢的人尽数发配,好得留了条性命。
祁映己已仁至义尽,再往后是否会死在发配的路上……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梁酌听闻这位城府极深的少年统帅压根儿不是喜好多管闲事的性格,没想到竟然在这么敏感的时候向皇帝求情,也不怕被当成党羽扣押了,倒是挺大胆。
刚一想完,梁酌就因为自己的想法短暂的懵了片刻。
……他今日就要被问斩了,怎么还有那闲心去想别人。
祁镜……祁镜。
叛臣贼子的处刑总是要格外盛大,被压上刑台后,却并没有立刻砍了他的脑袋。
梁酌盯着对面整齐跪着的王爷府上的人,眼皮一跳,心底缓缓升起了一个不好的猜测……为什么皇帝能同意放走其他人?只能是祁镜答应亲手行刑以示忠心来交换。
少年统帅的动作很快,见血封喉,人几乎感觉不出痛苦便没了声息。
这已经是最舒心的死亡方式了,没有侮辱、没有痛苦,梁酌明白,他心里都明白。
可他就是忍不住迁怒。
祁映己拎着血淋淋的长刀,一步一步地上了刑台,身上沾着王爷府上下几百口人的鲜血。
他心底涌上了被背叛的愤怒,嫉妒和不甘几乎要把梁酌燃烧殆尽,眼睛里的恨意快凝成了实质,把人身上捅出无数窟窿。
“王爷,得罪了。”祁映己声音很轻,“我留了你年幼的侄子一命,派人将他送出城去了。”
梁酌还未搞清心底那点背叛和嫉妒是从何而来,听到祁映己的话后突然烧断了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祁、映、己——!你凭什么?!!”
为何会嫉妒?
梁酌无数次在心底叩问自己。
是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怀了大爱,能照拂的地方都尽力去做,独独对自己却心若磐石吗?
梁柔的话倒是点醒了他。
祁镜那样的人……自己不喜欢才奇怪了吧。
是了,他一直都知道的,只是恐于承认罢了。
一旦承认,显得自己多可怜啊。
不过是死前几日里随手施舍的照顾而已,自己竟然没出息地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