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青又喝了一口咖啡,摇了摇头,”年轻人总是看的不够多不够全,自以为为了自己选择的道路抛下身边的一切也在所不惜。当时我在申请可以长留日本的机会,棋院的初步审批也已经通过了。忽然有一天,恒泽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我的申请已经在他的办公桌上,只差最后一个他的推荐,我的申请就可以被通过了。恒泽老师表达了对我的欣赏,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事情,最后暗示道修一直对我很有好感,既然我希望一直留在日本,那是否可以考虑和修结婚。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因为除了下棋,其他的我完全都不愿意去思考。
当时的我又是那样年轻气盛,经过长时间的排挤和打压,我对于日本棋院的人的看法有一些敏感。当时我认为恒泽老师并非真心帮我,而是以我的申请来要挟我,让我和他的儿子结婚。在我的眼里不仅是恒泽老师还有修,都已经变成一个扭曲邪恶的形象,而不是当初温暖的家人的感觉。然而当时的我毫无办法没得选择,只能点头答应,我至今都记得当时心里愤懑羞辱的感觉,我认为自己是被卖进了恒泽家,心里万般不甘。我发誓一定要好好下棋,出人头地,来报复这样辱没我的恒泽家。现在想来何其冲动,幼稚,甚至偏执。所以在婚后我对待修的态度并不好,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冷暴力。新婚当晚我就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不甘委屈告诉了他,告诉他自己怨恨他。这让一开始满心欢喜嫁给我的修非常的吃惊伤心,这样偷偷哭了一阵子之后,他似乎重新振作起来,开始更加温柔的对待我,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而我心里依旧不满,不太和他说话,也很少一起吃饭,同房的次数也少的可怜。你要知道,一个人如果钻了牛角尖,真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本人的想法。“
一口气说了许多,詹青停了一会。俞亮能够预见,这将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不由得替詹青和修难过起来。“不得不承认恒泽老师是真心帮我的,婚后他更加不遗余力的提携我,我的竞技状态各方面都越来越好,开始四处打比赛。修已经不再下职业围棋了,他一直跟着我四处比赛,打点我的饮食起居。对于被过高的自尊心和过多的不甘愤懑变得扭曲的我来说,我只觉得恒泽家是不放心我,要盯紧我而已。我对于修一直不冷不热的,从来不会去关心他的情况,坦然的接受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因为对我来说那是恒泽家欠我的。
直到有一天修在旅途中晕倒,被发现怀有了身孕。他的怀孕使得恒泽家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我虽然不说多么兴奋,但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对于修的态度也渐渐缓和了一些。可是,棋院里有不少人开始说些闲言碎语,说我是靠着当这个赘婿获得的比赛机会,现在孩子都有了,以后更可以平步青云。这些话全都踩在我的痛点上,让我刚刚有些平静的心情又波动起来。我开始更加频繁的申请参加比赛,甚至经常跑去很远的地方,当时的我就是想多多证明自己并且尽量远离恒泽家。恒泽老师劝过我,欲速而不达,更何况我的爱人怀了身孕,还是应该多照顾一点。但是当时的我一点都听不进去,更觉得在他眼里我的围棋生涯比不上他儿子的身体。
修的身体确实不太好,孕初反应很大,在家又是一个人负担所有家务,两个多月的时候住进了医院休养。休养了一阵子之后,修也不顾家里反对,打算继续陪着我四处征战。当时连我都劝过他,我的行程密集,去的地方条件也不算好,还是在家安心养胎的好。但是修难得坚持想跟我在一起,并劝说他的父亲支持我多多参赛。对此我的心情很微妙,一方面我有些感动一方面我还是觉得他只是想看住了我,怕我远离他们家的势力范围而已。加上那段时间,我的棋艺还不成熟,成绩不稳定,外面风言风语越来越多,我对修的态度又彻底差了下去。他陪着我奔波劳累,所有衣食住行都一手包办,我不是没看到他疲惫的样子,但就是忍着没有搭理他。
后来,他显怀的明显了,我的脾气也更加暴躁,我看着他挺着肚子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总觉得别人的目光都盯着他的肚子,我的脑中挥之不去那些中伤和流言。正遇上几场原本应该赢的比赛失利了,我开始对着他发脾气。我到现在还能记得当时的他抱着肚子,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摔东西。等我发泄好了,才撑着腰扶着肚子,艰难地慢慢跪下去整理房间。当时的我简直是鬼迷心窍,我不允许他出现在会场,也不让他和大家一起呆在休息室。他只能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到大堂等着,有时候大堂有位子就坐一会,有时候连个座位都没有,他只能挺着大肚子站在外边等上几个小时。
我以为这样他会受不了回到家里,但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不声不响的,眉眼温和地看着你,陪着你。说起来真是可笑,我直到失去了他之后才真正明白,当时的他对我隽永绵长的爱意。可惜我根本没有珍惜,也不再有资格拥有。在他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我要去北海道比赛,飞机的行程很长。那时的他经过数月的奔波操劳,身体情况不好,时常腹痛。可是他再一次要求随行,对此我很生气,我认为他对我的不信任已经走火入魔,却没有想过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赌气带着他飞去了北海道,下了飞机就跟那边的朋友去喝酒,让他自己想办法搬行李回酒店。第二天的会议比赛时间都很长,他再一次站在冷风瑟瑟的棋院大堂里等我。就在我以为北海道之行会是另外一次平常的不愉快的旅行的时候,他突然捧着肚子倒在了我的眼前。他的身下,好大一摊血,是我生平见过最多的血迹,我甚至以为他会就此死去。“詹青说到这,声音痛苦到颤抖,他坚持说了下去,”七个月的孩子已经很大了。他不是流产,而是经历了痛苦的引产。我就这样,无知偏激,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修的身体也遭受了重大的打击,足足半年都没能下床。等他恢复完之后,选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申请与我离婚。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我一直预感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天真的到了,我的心却疼得无以复加。然而,在我们的孩子消逝之后,我也早就失去了赎罪的机会。“
内容已经显示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