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装衣服的袋子推给周见麓,说是妈妈给她买的,她拉开袋口往里看,呓语般地说“谢谢”,不一会儿又追上来跟我道歉。我没有回应,她就看似识相地闭上嘴巴。
我们隔着暧昧不清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去上学。公交车上摇摇晃晃,车厢上也沉默,大家都不讲话,我和周见麓之间因为还蕴一层消解不去的矛盾,所以两个人都额外裹着淡淡的尴尬。
我聚不起焦点地看窗外。公交车在路边站台停靠,这一站树木蓊郁,绿得漆黑的色团里,我瞥见车玻璃上自己和侧后方的周见麓的面容,她低着头看着后门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很像闹别扭的好朋友,谁也不肯先向对方低头。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就在几天前我们还趁着晚自习的大课间躲在操场角落里接湿哒哒的吻,我还清晰地记得沁凉晚风从我们的耳廓和鼻间倏忽钻过去的感觉。
好像风都在诉说我们彼此相爱。我也相信周见麓爱我,只是我必须要弄清楚这感情是从什么时候生发出来的,我有没有在一开始就进到周见麓的骗局里。爱情里时有不公平,但不能够总为谎言准备立足之地。
公交车早就在继续前行了,我抬高视线看街边一丛丛的高楼窗台。小城的居民喜爱花植,几乎每一家都或多或少地摆了些各色的花盆;掠去的建筑侧面也隔三岔五地布展开绿茸茸的嫩生爬山虎。满目夏季好景。
周见麓将头搭上我肩膀时我还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她从后边松松抱住我,中间隔着我背后的书包。我后知后觉出眼部的干涩感,就闭上眼睛转动眼珠。
这短暂的几秒钟里,不舍和迷惘取而代之地充满视野,肩上的重量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我退出了吃饭四人小组,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过周见麓和江元璨独自去食堂,上学放学路上也不怎么理周见麓。过几天,刘自颖告诉我周见麓也不和她们一起吃饭了,我“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和周见麓像是从中间被劈开深刻峡谷的山体,虽然还处于恋爱关系中,却隔着沉默躲闪的眼神。反倒是刘自颖和江元璨两人争着帮我们当传话筒,虽然她们谁都没成功。
古语有云:“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周见麓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等待她主动向我解释。
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周三的午间,我在桌上发现了一封“情书”。
见我拿起来那薄薄的、审美品味不怎么行的深色信封,四周等待多时的几个女生自动围上来,笑着跟我描述送信的那个男生腼腆害羞的情态。她们眼中都闪着捉弄的眼光,毕竟我和周见麓的情侣关系早就传遍了整个年级。
这个男生是有多自信,又是有多厚脸皮,才会跑来给一个有女朋友的女同性恋送情书?
我微皱着眉头展开信纸,大家就都凑过来脑袋。我看着这些女孩各式的发型,觉得有些可爱。不多时,信纸周围就传开了唏嘘嘲弄的怪声,我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借着信上的内容依稀想起来与这事相关的的场景。
事情应该是发生在周一。国旗下讲话的环节结束,全校乌泱乌泱的学生潮各自组团离开操场,我心不在焉地往小超市走,打算买瓶冷饮解暑。因为一直低着头,进超市门的时候就没注意被人撞到肩膀,害我一个趔趄,扶住墙才没有摔倒。
我随意侧头看了看,还没待看清那人的样子就转头进了超市。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费神的事情,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这个男生会如此在意,连“一见钟情”的话也写得出来。
对于这种事,不作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我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将信扔进教室后边的垃圾桶回了座位,刘自颖却奔了出去。她是去和江元璨分享了这个“喜悦”的消息。
到了放学的时候,等在教室后门的周见麓脸色果然不好看,十足的委屈样子。我努力憋住笑,待走到周见麓近前,却又换了主意,戴上一副春风拂面的笑容。
她眼神炽热地盯我,我没有放过那里边遮掩不住的不安和动摇。
“走了。”我荡漾着声调。
“……嗯。”周见麓追在我后边闷闷地应。
仗着她看不见我,我放肆地无声大笑起来,又赶紧咬了下唇包住嘴角的弧度。周见麓一无所知,回去的一路上比前几日还要沉默。
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不自量力的男生实在有用:第二天早上,周见麓第一句话就是邀我周假去她家里,说她有东西要给我。
我表面答应得平静,心里却是满腔得意,像是在什么重要比赛中得了优胜。然而我又清楚这终究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比赛,结局得到昭示的代价也许就是一段关系的结束。
我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周见麓,她眉心涟漪正泛滥,眼下缀着浅浅一层青黑。我的心情也跟着黯淡下来。
“叮——!”电梯到达目标楼层的声音将我唤回神,我如梦初醒般慌张迈开步子跟上周见麓。她沉默的双肩微微向前拢着,这样看上去,好像个子并没有从前那么高了。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我自己长高了些。
今天天气很闷,太阳也闷在肥厚的云层之后。蜻蜓低飞,是要落雨的信号;空气里也酝酿着细微的隐喻声响。我觉得身上汗腻得紧,又干巴巴地不舒服。
周见麓家的落地窗帘又紧闭着,室内木香馥郁出丝丝凉气,一度度地侵蚀我周身闷热。我追随周见麓上楼进她房间,里边却很杂乱,与之前截然不同。
然而做旧地板还是那样爱响,每一步都有我们踏下的回音。
“你先坐吧,”周见麓往床的方向够了够下巴,背对我蹲在地上整理书堆,头也不回地说:“我收拾一下。”
“我不累,站着就行。”说罢,我走去窗台边拉开窗帘,外边的天色已是大有雨兆,亮度怪异的日光爬上地板。
原来我们竟都忘了换上拖鞋的事情,赤脚在地上。我蜷缩脚趾,一丝寒意从脚心钻上来,我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小“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