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临霜莫名有种对方拿着履历,正在向她毛遂自荐的既视感,刚才受到的惊吓逐渐被冲淡,翻手挠了挠惊蛰掌心,示意他没事。
“既然如此,太子为正统血脉,你又为何背叛他?”
妊临霜接过惊蛰递来的甜羹,慢慢地喝着,余光审视着眼前这个使臣。
她无法判断对方的诚意,但他所言若是真的,确实会对计划有极大的助益。
“殿下有所不知。”
使臣颓然地坐在地上,黝黑面庞蕴着深深的无力感,健硕身材也仿佛伛偻了一般,失了神气。
“臣的妻子早亡,只留下一女,臣待她如珠如宝,正是待嫁的年纪,却没想到被太子相中,趁臣出使他国,掳去囚禁宫中,待臣回宫述职,却在太子身边看到了小女。”
他的眼眶红了,眼神带着深深的仇恨。
“她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太子的玩物,满脑子只有淫词浪语,竟全然不认我这个父亲。而后她又被太子进献给了老皇帝,沦为宠姬,实则是无名无分、任驱任使的禁脔。”
妊临霜下意识地一用力,折断了青瓷勺的勺柄。
惊蛰连忙把碎片捞出,仔细检查她手心有没有受伤,却发现她的手冰凉颤抖。
“你……”
妊临霜嗓音低哑,艰难发出了一个音节,缓了缓,待喉咙里灼烧感稍退,才继续道:“杨博广是吧,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西麓国递交的文书上有写这位使臣的名字,他所言是否属实,只消派人去打听便知。
“杨妗,”杨博广想了想,又补充道,“名字是臣亡妻取的,女今妗,寓意善良、文静。”
“善良、文静?”
妊临霜嗤笑一声:“你没看顾好她,让不经事的女儿受了太子荼毒,还有脸深情款款地提你的亡妻?”
“……”杨博广的脸色极为难看。
妊临霜是惯会朝人心口插刀子的,对眼前没看顾好女儿还一脸愧疚的虚伪男人更没好脸色:“你将来若是身故,又有何脸面下去见她?”
杨博广被她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粗犷大汉眼眶里包着一汪泪,黝黑皮肤都皱在一起,模样十分滑稽。
“不论殿下信与不信,如今臣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带着女儿早日脱离苦海。”
“苦海?”妊临霜只觉可笑,句句戳中要害,“怎么,官场难道是谁逼着你去的,权术又有谁会逼着你学?”
“殿下说的是,是臣利欲熏心,自作自受。”
杨博广被怼得哑口无言,无可反驳,干脆认了,抬头诚恳道:“但臣所言句句属实,西麓国朝堂如今确是苦海。”
“皇上与太子虽是父子,却貌合神离。太子表面上对皇上言听计从,暗中竟趁国内祸乱四起,铲除异己,将太子党羽一个个安插入朝堂。”
杨博广说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老皇帝已经不中用了,保皇党如今人人自危,臣此次出使也要受他掣肘,若是将来太子继位,便是臣身死之日。”
“哦,原来是唯恐自身难保,这才求助于本宫。”
妊临霜的手逐渐回温,惊蛰稳稳地站在她身后让她靠着,她脸上又有了笑影。
“这么说倒还有几分可信,我当你是为女儿背叛,反而显得虚情假意。”
杨博广汗颜,唯唯诺诺道:“殿下教训的是。”
妊临霜从袖中掏出一个靛蓝色小瓷瓶,倒了一粒白色小药丸在惊蛰手心,又让惊蛰端了碗水,送到杨博广面前。
惊蛰笑得有礼有节,手上端的水极为稳当,一点波纹都没有:“杨大人,您若是决心叛国,要配合殿下筹谋,还请将此药服下。”
杨博广喉头一动,看向皇太女:“敢问殿下,这是何物?”
妊临霜只微微笑着看他,一言不发,渗人的很。
不待他反应,站在面前的男人神色淡漠,微微俯身,俊俏脸蛋在他眼前放大,眉眼一眯,气势逼人。
“杨大人,您是服、还是不服?”
杨博广悚然一惊,扫了眼地上那两具小厮尸体,沉默片刻,苦笑着接过药放进嘴里,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喉头一动,咕咚咽下。
“臣的后路已断,没的选。”
惊蛰不与他多言,直起身捞了双筷子,皱眉掐着他下颚,强迫他张开嘴,翻动舌头查看齿列缝隙,像对待一只待宰杀的牲畜。
片刻后,他放开他,用桌上干净的布巾仔细地擦着手,回到妊临霜身边:“殿下,确已服药。”
杨博广虽未受皮外伤,却感到身心都被狠狠折辱了一番,张了张嘴,仿佛那筷子搅动戳弄的感觉仍残留在口腔中,一时失语,怔愣在原地,呆滞地看向惊蛰。
惊蛰丝毫不为所动,神色淡漠地将手中布巾丢回桌上。
不可名状,不可外传。
神秘未知才最让人恐惧。
妊临霜浅笑着牵过惊蛰,第二次起身,这次不发一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片刻后,薛不移领着四个高大健硕的男人鱼贯而入,沉默着将两具逐渐僵直的尸体抗走。
杨博广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全身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