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最初受伤时那样汹涌的流势,然而粘稠的血液仍然不断从伤口涌出、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与绯樱闲沉滞的脚步声、短促而急切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喧闹的嘈杂,竟然让她有种这一路走来并不寂寞的错觉。
她的目标是走廊尽头的房间,那里安静而隐秘、鲜有人去,作为此时身负重伤的她赖以藏身之地,再合适不过了——唇瓣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死,这样的色泽将她唇边渐渐浮现出的笑弧衬得更加薄冷,她迈着略显踉跄的步履向前走去,推开虚掩的房门,门后的房间盛满浓郁的黑暗,即使尚有月光自高大的窗框处悄然倾泻,却也敌不过那些深沉的漆黑、顷刻间被吞噬殆尽,死寂的空间中只能听得到她倔强压抑着不稳的呼吸。
被这样纯粹的黑色裹挟,身为血族终于能够稍微感到放松,绯樱闲缓下步履看着眼前空旷的陈设,突然间便有些茫然。
……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如果真的是为了复仇,那么为什么又会把自己弄得像现在这样狼狈?
她站在窗前的昏暗里,迷惘地抬眸看着盛大的夜幕,在这片凝滞的阒寂中,清晰地感受着身体的温度正随着流逝的血液一分一毫地抽离——
视野有片刻的浑浊,重回清晰的时候,俊美的纯血君王已经出现在眼前那片晦涩的光芒中。
即使制服上沾染着户外的风尘,刺目的血印与狼藉的灰黑印在纯白的布面、尤为清晰,他从容的模样,依然像是一直站在这里,静静等待她落入罗网。
月华在他身后绽开,与前方的暗色交相辉映,他踏在黑暗之上,倚着窗柩的身形挺拔、姿态雍容优雅,微微垂眸俯视着她,宛如神只般矜重高贵,接着,在与她的视线相触时,完美的唇角浮现出礼貌的浅笑,“流了很多血呢,闲。”
沉静的语气与琴音般美好的声音,如同低徊在美梦中的安魂曲,使得言辞中描述的可怖事实都显得格外温柔,若不是看到玖兰枢在微笑之时,仍然冷漠如精致雕像般的脸,绯樱闲甚至会觉得此刻的凄惨,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幻梦。
“……玖兰家的少爷?”银色的长发如皓辉般散落,凌乱地搭在微垮下去的肩头,绯樱闲的腰背却仍然挺得笔直、固执地站作矜贵的姿态,她看着玖兰枢,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那时的她身在元老院的囚笼中,隔着槛栏与外面的少年对视,还需要垂下头才能做得到,现在……却只能仰视了。
于是她缓缓勾出一个疲倦的浅笑,“该说好久不见吗……但是,除了长大一些,你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变化呢。”
绯樱闲抬眸看着玖兰枢,他的眼睛一如往昔、沉渊寒潭般死寂,所有多余的情绪都湮没在红酒般醇厚、深不见底的眼瞳中。
就是这双眼睛,令人难以想象是属于那样一个年轻的孩子,曾经隔着坚不可摧的囚笼与她漠然对视,从容沉定地对她说出那些太过危险的话语:“想要自由么?”
带着蛊惑的力量使她下意识地答应:“想。”
“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但最后的理由会是,你因为发狂强行越狱出逃——你意下如何?”
——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谋划着如此可怕的一切……
“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玖兰家的小少爷,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做,你会比较容易接受吧。”
——这样步步为营的人生,究竟会是怎样的悲哀。
回忆与现实重叠,渐趋迷离的视线里,分不清是过往还是此时此刻,绯樱闲想要抹去眼前的迷雾,却在一个眨眼的瞬间——
玖兰枢已经消失不见,而后,一双手从背后绕至身前、以亲昵的姿态揽住她的肩头,背部也抵上君王坚实的胸膛,如此温情的依偎,也使得接下来心脏被刺穿、血腥的杀戮之状,看起来并不那么冰冷残酷了——
耳畔传来玖兰枢温凉的声音,在做了如此残忍的事之后,依然如大提琴音般沉缓优雅,“好像并不怎么惊讶啊。”
“因为我也想要夺取你的性命,”纯血种的命脉被剥离出躯体,心口处的疼痛也变得清晰真切、逐渐蔓延至全身,绯樱闲顿了顿稍作缓和,才能继续保持平静的语调,“……让黑主优姬作为刺客。”
“明智的判断……不过,却不是最正确的。”玖兰枢微微叹息一声,由于距离太近的缘故,绯樱闲还是听清了那一瞬间出现在他尾音里、因为涉及到那个正确的人而生的柔软。
她不禁微微回眸去看,毫不意外地在短暂的时间里,捕捉到那些自君王眸中倾泻的温柔与眷恋,“真没有想到……这双眼睛,竟然也会有这样的……”
耐心等待着她的喃喃自语进行完毕,玖兰枢才开启一个有些冰冷的新话题,“你来到这里、这所黑主学园,是想要复仇,那又为什么会这样狼狈呢。”
“呵……”绯樱闲短促地笑了一声,讥诮里带着难掩的疲倦,“就像玖兰咎一样直说,不好吗?”
她是强大的纯血种,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获得黑主优姬体内流淌的玖兰血,然而不知是因为千夜咎的催眠,或者是什么其他的缘由,她始终都没有下手,反而像一名兴致勃勃摆布玩具的小女孩,一次又一次利用黑主优姬、去逗弄锥生零——
从出生起,她就一直被关在元老院,那名人类男子,是她漫长枯寂的生命里、唯一的色彩,他被元老院作为血奴进献给她,却自始至终都平静漠然,倔强又傲慢、不肯露出丝毫胆怯,即使被她变成吸血鬼,也一直坚守着人类的本心与原则、拼命压抑嗜血的欲望……可是他那么艰难地抗争,却在还没有堕落为LevelE的时候,就被她的未婚夫玖兰李土设计、由姓锥生的猎人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