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宁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崔宁远已经将她护在身后,低头认错:
「是我的错,没考虑到姑娘的病。」
娘不满地敲打他:「你与小笛已有婚约,说话何须这么客气?」
「亲事未成,礼不可废。」他答得恭顺。
事实上,在旁人面前,崔宁远言行谨慎、时时守礼,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只有和我单独相处时,他才会褪去眼睛里的伪装,露出毫不掩饰的冰冷疏离。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侍卫来回禀,说崔宁远又一次去医馆找唐露时,坐着马车跟了上去。
大雪连日,京中不少人染了伤寒,唐露医馆外排起长队,等着问诊拿药。
我拢着斗篷走过去,正好瞧见崔宁远一边替她抓药,一边侧头说着话:
「既然不能入学堂读书,我便隔一日来一趟,把先生讲的讲给你听。」
听他这么说,唐露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连连点头,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延缓。
我没有动,只是沉默地望着这一幕。
他收起了在我面前的疏离与厌烦,面对唐露时,仿佛细致入微,又柔情万千。
「既然如此……为何提到取消婚约,又不肯同意?」我下意识喃喃出声,原也没想过问谁。
然而耳畔忽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嗓音,像是在回答我。
「那当然是为了利用你继续在京城学堂读书,最好再给他马上要出阁的妹妹多捞点嫁妆。等明年科考一举上位,亲自告到皇上面前,再强行解除婚约也不迟嘛。」
猛然回头,我在漫天大雪中,对上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
又是贺闻秋。
这人简直神出鬼没的。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不等我开口,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贺闻秋忽然迈步过来,微一侧身,恰好挡在我和药铺之间。
「低头。」他低声说,「别让你那倒霉催的未婚夫看到你和我在一块儿。」
这话说得实在引人遐思,我有心想纠正,然而看到他一脸正气,仿佛全然未察觉这话里的暧昧是多么有失分寸。
我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贺闻秋却又追了上来。
「姜笛!」他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你生气了?还是在伤心啊?」
我停住脚步,在愈发稠密的漫天风雪里回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应该是要难过的,心里好像被撒进去一把碎冰。
可尖锐的痛感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就融化掉了。
我发现我的心情,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只是愣神间,贺闻秋已经翻身上马,扯着缰绳来到我面前。
他微微弯身,冲我伸出手:「上来,带你骑马散心,要不要?」
身后绮月已经追上来,又急又气地瞪他:
「登徒子!我家姑娘与你素不相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与你同骑?」
贺闻秋不理会她,只是专注地看着我,甚至把那只手又往前递了递。
他一贯懒散的眼神难得如此认真,我沉默了一下,还是把手伸过去。
他抓住我,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往上拽。
我借着这股力道转过身,没怎么费力,就落在了他身前的马背上。
绮月急得团团转:「这么大的风雪,姑娘身子不好,怎么受得住!」
「无事。」我安抚她,「你先带人回府,留两个人在此处盯着便好。」
「那姑娘——」
贺闻秋截住她的话:
「放心,我骑术了得,怎么把你家姑娘带走的,定然会怎么完好无损地送回府中。」
「好轻。」
贺闻秋的声音很小,然而我与他之间,不过隔着一层兔毛滚边斗篷,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于是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却一扯缰绳,一边纵马一边开始念叨:
「你肯定没好好吃饭。光喝药有什么用啊,多吃两口肉补充蛋白质,不比喝那些苦兮兮的中药好多了。还有你早上喝那些清汤寡水的小米粥,就不能换成牛奶和煎蛋……」
身下骏马疾驰,寒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正要咳嗽,一件斗篷已经落在了我身前。
贺闻秋的声音响起,却不甚清晰:「抓好了,用来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