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下的真大,哗哗啦啦的我什么都听不清,就听见脑子里那个声音说跳下去,跳下去小兰就有钱交学费了。”
怀里阿盛抱的更紧了。
“然后,我突然就听见这个丁叮啷啷的铝饭盒的声音。你说真有意思啊,明明那时候所有厂里的人都用一样的铝饭盒,可我们家的饭盒敲出来的声音就是和别人家的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哪不一样,但反正我一听就知道哪个是我们家的饭盒。
很多年后我去菜场卖鱼,那也是的。有时候我忘了带饭,你给我送过来,那菜场多吵啊跟人说话都要拉着嗓门喊,不然根本听不见!”
他绘声绘色地说着说着这些趣事,陷入回忆里,脸上有笑有泪,声音里却全是骄傲,骄傲他这个弟弟。
“可是有意思,每次你给我送饭过来,老远,就刚进菜场门的时候,看都还看不到你呢,我就能听见那饭盒的声音。
这边客人扯着嗓子跟我说话呢,耳朵里正嗡嗡的,突然就传来那个叮铃咣啷,我就知道,那是我家的饭盒,是我家阿盛给我送饭来了。
我就和人说啊,我家阿盛来了,别人还不信,说哪有什么饭盒声你听错了!可是过一会儿你果然就带着饭盒走到我摊前来了。菜场的人都说我耳朵比猫还灵。其实哪里是我耳朵灵啊。
然后你来工地上给我送饭那天,也一样。我站在楼上耳朵里全是哗啦啦的雨声什么都听不到,正想往下跳呢,就突然听见老远的地方,叮铃咣啷,叮铃咣啷。我仔细一听,那是阿盛啊!
阿盛给我送饭来了。
其实,哥哥那天,是故意不带饭的。反正也打算死了,还吃它干嘛,不如给你和小兰留一口。”
他顿了顿,沉默,然后是一声叹息,叹着,又笑出来。
“唉。。。可是我家阿盛啊。。。我家的阿盛哟。。。这个爱操心的命,记着他哥没吃饭,下着那么大的雨偏偏一个人跑到工地上来。”
。。。。。。
“小盛啊,哥一辈子都忘不了你那天的样子。
我就看见你,大脑袋细脖子,那胳膊瘦得竹竿似的,举着饭盒喊我吃饭,你浑身都湿透了,身子都在抖,还在那喊我吃饭。。。”
他说不下去了,他想起那天的小盛,他喉咙就打不开了。
阿盛听着这段他没什么记忆的往事,听着哥在他头上啜泣哽咽,他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只想把哥抱紧一点,再抱紧一点。
高启强勉强镇定声音,接着絮絮:
“我就记得我当时,就看着你,看着你全身都湿透了。我就想不行,阿盛这下肯定要生病,我要照顾他。我要带他回去,先给他把湿衣服换下来,再给他烧个热水洗个澡,他洗澡的时候呢,我就去煮锅姜汤,多放一点姜片驱寒,阿盛不爱吃姜,所以我要多放点糖。。。我还要。。。
我这么想着想啊,就愣住了。阿盛,我那时候才发现,我照顾你和小兰都成了习惯了。我要是不在了,谁来照顾你们。我当时就想扇自己两巴掌,谁说我没有用,我的用处大了。我那天要是就那么跳下去,谁给你煮姜汤啊。”
怀里人的颤动越来越剧烈,高启强把抱的更近一些,手抚着他的头顶,轻轻拍着。
”不哭小盛,没什么好哭的。。。都过去了。”
“反正,那天你来之后,我就不想死了。我们回家之后我给你洗了热水澡,你喝姜汤我吃午饭,我一边吃就一边想,不死了。我要是活着,就还能和小盛小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个饭,有这样好的事,我还有什么要求的呢。
哥那天吃的饭,是这辈子吃过最香的饭。”
怀里的人终于压抑不住哭声,呜咽从他胸膛漫出来,高启强分不清楚那嘶哑的哭声是小盛的还是他的。
“小盛啊,我给你说这些,我是想让你知道,你对哥有多重要,哥有多在乎你。
你心思重,总是害怕自己是个拖累,所以学习最用功,刚考上高中就开始给人打工。可是小盛啊,你从来不是哥的拖累,你是从阎王那里把哥拉扯回来的人。哥这些年,要是没有你,没有小兰,我还在乎什么呢,可能早就死了。
所以小盛,你是对哥最最重要的人。你做什么,哥都愿意。
其实这些年你的心思哥不是不知道,但是哥没办法回应你。哥不是个好人,我心早就脏了,所以我没资格。。。哥只能当个哥,没办法再近一步了,你也别怪哥。”
“我知道,你怕我因为昨晚的事情怪你,可是哥不怪你。哥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害怕哥哥结婚,就不要你了,所以你才做这样的事。。。”
“可是小盛啊,傻仔啊,哥怎么会不要你。你要是不在,哥也不如死了。”
高启强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多的话,说着,念着,他在脑海里把这一生又重新走了一遍。
这一生,山水程程,风雨更更,都有阿盛在旁陪他渡过。陪他风霜劳碌,给他寒谷回春,伴他欢喜伤悲,顾他老病生死。
高启盛在这样一个怀抱里,不知道无声地哭了多久。
哥啊,我那天要是没去送饭。。。你该早点告诉我的,该早点的。。。
可那天,阿盛真的有可能不去给哥送饭吗,不可能的。相依为命十数年,阿盛没舍得让哥落下过一顿饭。
他戚戚然抬起头,看着他的兄长、他的父母、他的爱人。他抚上这个人为他而生的皱纹,为他而红的泪眼,他好想说点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哥。。。”带着哭腔,听不真切。
“哥,我想。。。我想再睡会儿,你抱着我睡一会儿。”
他把头重新又埋回那个怀抱里。算了,不用说的,哥的眼睛在告诉他什么话都不用说,因为哥都懂。哥哥胸口的那块衣料早就被阿盛的泪水湿透,可他不管,还是一头扎进去。
“哥,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后来还是生病了。我晚上病的迷迷糊糊睡不着,闹着让你唱歌哄我睡来着。”
“嗯,唱的什么歌来着?”
“好像是那首。。。’什么什么同渡过‘?”
“嗯,是那首。”
“你还记不记得,小兰以前老说你唱歌难听,你后来就不怎么肯唱了。可是我就喜欢听哥唱歌,我那天就仗着自己病了,非让你给我唱非让你给我唱,还一定要唱张国荣的要唱粤语的。你就唱了,一边唱一边哄我睡。”
“嗯。。。”
“多少年了哥?”
“。。。十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