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不避讳谈论死亡,墨洛维显得更加坦然,他以近乎于残忍的方式,强迫埃莉诺接受现实。
墨洛维的病情不可逆转。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甚至能在和她跳舞的时候做出托举动作,也可以快步上下楼梯、把埃莉诺累得气喘吁吁。然而,渐渐地,他失去行走能力,甚至再也没有拥抱埃莉诺的力气。
不过没有关系,她会亲吻他的额头与嘴唇,她会替他擦去脓血与汗水,现在是她尽可能地守护他。墨洛维坦然接受这一切,偶尔礼节性地表示感谢,从不说抱歉。
表达愧疚与负罪,才是最刺伤埃莉诺的。墨洛维很明白。即使他觉得埃莉诺值得更好的男人。埃莉诺应该有更美好的人生。他爱她。他不舍得在死前让她走。她爱他。所以她不会在此时选择离开。
第二年的仲夏夜,墨洛维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状态下,陪埃莉诺看了一场歌剧。他是被小心翼翼地抬到剧场的。他们的手在夜色中握在一起,一如往昔。他在病痛的持续折磨之下瘦了很多,可埃莉诺看着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温柔缱绻,她的目光穿透他的躯体,看向他不屈服的灵魂。
丰收节刚过,墨洛维再次陷入昏迷。
他仅剩的右半张脸开始快速腐烂,鼻梁塌陷,嘴唇扭曲。他的身体不断地流出脓血,怎么都擦不干净。
埃莉诺曾经见证埃德加走向死亡,她知道,他的时间也走到了最后。
他打了胜仗那年的惊鸿一瞥,四位国王的短暂相聚,让她心心念念了五年。
可是她真正成为他妻子,也不过是四年的时间。
埃莉诺想起十七岁的自己,那些幼稚的“您死了,我就自由了”的话语。她觉得有点儿好玩,淡淡地笑着,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的泪。
她逐渐收到来自特蕾莎、爱德华、亨利、马克西米利安,和其他很多人的信件。有的人劝她离开。有的人希望她留下。墨洛维的最后一口气还没有咽下,他的领土就已经在那些人的笔下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而他会留下的另一份珍贵的遗产——美丽而出身高贵的遗孀埃莉诺,被无数人觊觎。想要得到她的人,简直数不胜数。求爱的信件纷至沓来,伴随着昂贵的礼物、虚无的承诺,好像黑暗中捂住埃莉诺口鼻的无形之手,让她难以呼吸。
每一位宫廷医生都谨慎地表达了他们的不乐观。埃莉诺当然知道,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拖延会影响霍普的未来命运走向。埃莉诺最终在某个深夜提笔给艾尔文写下信件,秘密召唤他安排好边境事宜,立刻进入王城。信使骑着快马,趁夜而出。埃莉诺的一口长气还没有吐完,房间外已经传来不同寻常的、纷杂的脚步声,一位医生带着几位护士和侍女,神色肃穆地向她表达“国王已经恢复清醒,想要立刻见到您”。
——啊。是时候了。
埃莉诺神色平静地放下羽毛笔,提起裙摆,步伐飞快地赶往国王的卧室。
墨洛维的卧室点着许多蜡烛,满室光亮。
无关人士都离开了。
厚重的床帐被拉开挂好,床上瘦削的人浑身缠满白布,银质的面具完整地遮住了他的面庞。这是一张全新的面具,之前墨洛维还有右半张脸可以露。
“埃莉诺。”他的头转向卧室一侧,声音温柔地响起。
他的王后披着厚实的外袍,浓密的亚麻色长发松垮地放在一侧胸前,神色复杂难言。她还这样年轻美丽,她应该去拥抱自由……至少现在,至少这一刻,她还是他的姑娘。
埃莉诺几乎是扑倒在床头。她双手轻轻地捧住他放在被子上的左手,大颗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不要戴着面具,别戴面具好吗?墨洛维,让我再看看您——”
“埃莉诺。”国王轻柔地呼唤她的名字,面具中露出的蓝眼睛写满爱意与不舍,“我不希望您记住我面目全非的样子。记住十六岁的我,记住我们刚结婚时的我。您要回忆陪您骑马、跳舞、下棋、写信的我。忘掉躺在病床上死气沉沉的我。我希望在您心里,我永远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样子。”
埃莉诺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用尽全力对着床上的人微笑,即使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清楚。她哽咽着回答:“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永远是霍普最伟大的国王。”
“埃莉诺。”他说。语气里含着无尽的遗憾与眷恋。
她倾身,隔着面具亲吻他的额头:“我在。”
“埃莉诺。”墨洛维的声音渐渐地低微,悄然消逝在无尽的长夜中,“埃莉诺……抱歉……我爱您。我的埃莉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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