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贼猖獗难定,前方军情紧急,哪有时间歇息。总督大人心悬战局,迫切想知道我们这位东土悍将可有什么破敌妙计。”凯文隆一边坐到客席上,一边问道。
九铃儿怕自己做错什么,失了礼节,惹出笑话,一直都很小心。现在看到凯文隆为人随和,有点不拘小节,觉得童仔说的也不尽对,此人肯定有其他的许多优点。他随即拿起身边的地图,一边走到凯文隆跟前,一边说道:“既然凯文隆大人心急,那我就说说自己的想法,请凯文隆大人指点。”
凯文隆看到他拿着地图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吓了一跳。这人是不懂礼节还是礼贤下士,哪有官大的跑到官小的面前商讨事情的。
坐在陪席上的希奥宜婴和羽誓对着九铃儿连打眼色,可惜九铃儿没有看到。
凯文隆慌忙站起来指着大帐中心的办公大桌子,紧走两步迎上去道:“督军大人,我们还是去前面坐讨论吧。”
希奥宜婴和羽誓也先后站起来,随声附和。总不能当众让九铃儿出丑吧。
九铃儿犹不自觉,连声招呼童仔和穆扎伊拿几张牛皮缛子来,直接就铺在地上,就开始了自己的分析。
凯文隆脸上的表情随着九铃儿滔滔不绝的分析,推断和阐述,变得越来越凝重,越来越敬佩。虽然一年来,九铃儿在东土战场上连战连捷,声名显赫,但凯文隆一直不以为然,一个奴隶出身的人,而且脑子还不正常,能用兵如神?恐怕其中另有文章吧?
但现在他亲耳听到九铃儿对整个艾及特战局的准确分析,心里顿时对九铃儿的才能钦佩不已,印像大为改观。
“再过些日子,阿塞莱军整顿好内部纠纷,极有可能主动发起攻击。所以我还是建议总督大人再等一等,准备得再充分些。只要阿塞莱军开始行动,就说明他们的主力已经集结完毕,等待我们的将是一场大战。”九铃儿慎重地说道,“总督大人面对的是阿塞莱军的主力,恐怕要承受相当大的压力。”
凯文隆良久不语,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们和总督大人在一起商议时,也预料到这个情况可能出现。但现在督军大人却说,到那时拉齐赫的牵制作用已经不大,难道说叛贼会主动放弃拉齐赫?”
“阿塞莱军当然不会主动放弃,但他们在拉齐赫不会投入大量防守兵力。如今但阿塞莱军在萨赫尔城还驻扎有重兵防备我们,而在胡比亚放方向,阿塞莱军的意图非常明显,一战定胜负,只要击垮了艾及特官军的主力,明年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九铃儿很坚决地说道,“所以拉齐赫我很快就可以拿下。”
“督军大人对夺回拉齐赫这么有信心?”凯文隆狐疑地问道。
九铃儿摸着下巴上黑黑的胡渣子,轻轻笑道:“请凯文隆大人回禀总督大人,只要阿塞莱军开始攻击行动,我们随时可以拿下拉齐赫。”
“好。”凯文隆语调平和地说道,“既然督军大人这么有把握,那就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回禀总督大人。”
九铃儿和希奥宜婴,羽誓三人愣了。
“大人,你连晚饭都不吃吗?”希奥宜婴急忙问道。
“是呀,难得见到大人,我还有许多问题准备求教……”羽誓也连忙凑过来。
凯文隆立即摇手打断了几人的话,“阿德拉姆已回到胡比亚很久了,以他的才智和威望,很快就会平息阿塞莱军中的混乱局势,他随时可能进攻我们,军情紧急,身不由己啊。请诸位多多谅解。”
九铃儿脱口赞道:“大人为国为民,不辞幸苦,往返奔波,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实在令人敬佩。”
凯文隆无奈地摇摇头,低声说道:“叛贼乱我卡拉德,涂炭生灵,一日不定,寝食难安啦。”
随即他望着九铃儿说道,“我们日盼夜盼,终于盼到督军大人你率部西进,总算有希望了。”
九铃儿赶忙摆摆手,谦虚了几句,然后说道:“大人既然一定要走,我就不留了。只是有件事麻烦凯大人一定要替我转告总督大人。”
“督军大人请说,下官一定转达。”
“艾及特方面已经送来两批粮草,但战马的饲料明显偏少。东土骑兵的后续部队马上就要赶到,饲料的需求量将剧增。”九铃儿说道,“我们为了加快部队的行进速度,粮草辎重一般都是用战马驮载,如果部队全部集结到位,大约有两万多匹战马。所以……”
凯文隆吃惊地睁大眼睛,想说什么,但随即又咽了回去。
“马上解决饲料的事。还有什么需要吗?”凯文隆想了一下,点头问道。
九铃儿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大人,你知道去年和今年,东土都遭受战祸,各地税赋极度匮乏。以往宫廷每年都是从艾及特赋税中调拨两亿钱补充东土财政,但这两年因为打仗也就没有调拨了。我们的士兵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拿到军饷了,不知道这次总督大人能不能临时帮我们解决一点?”
希奥宜婴和羽誓立即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督军大人的脑子根本没有坏,而且还好使得很。这个时候向艾及特要钱,真是绝妙好时机,哈哈!高!
九铃儿也是没办法。提扎已经向他提过好几次缺钱了。部队人数虽然没有增加多少,但阵亡的将士都要发放抚恤,部队的开支越来越大,已经入不敷出了。
缴获的阿塞莱军战利品一部分给了侯森富勒格,尤其是最值钱的粮食,都给希奥逸夫送走了。剩下的虽然也不少,但都是武器和贵重财物,一时间也卖不掉,变不出钱来。
上次向督察雅尔迟汶要军饷,还给雅尔迟汶回书斥责了一顿。雅尔迟汶说你缴获了那么多战利品,怎么会没有钱?我还没找你上缴呢?你是不是太贪心一人独吞了,担心我上书弹劾你。
九铃儿苦笑不得,他冤啦。
凯文隆刚刚对九铃儿的几丝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他严肃地望着九铃儿,面色不善。
“督军大人,我看你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是库蛮,他们是不需要发军饷的。你刚刚打了几个胜战,全歼了叛贼十八万人,怎么连几千个士兵的军饷都发不出来?莫非……”凯文隆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胡须,眼睛里露出几丝嘲讽之色,意思是东西莫非都给你独吞了。
九铃儿眉头皱了起来,他望着凯文隆,疑惑地问道:“外族士兵不需要发军饷?谁说的?”
凯文隆冷冷一笑,不屑地说道:“他们本是蛮夷,顽冥不化,都是一帮野人,下贱之种。他们屡屡犯我卡拉德边境,杀我卡拉德子民,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我大卡拉德帝国以仁义治天下,向来不赶尽杀绝,一直对他们善加安抚,甚至允许他们内迁我卡拉德帝国境内,繁衍生存。他们受我卡拉德帝国征调,从军杀敌,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发军饷?谁说能给他们发军饷了?他们是贱民,你知道吗?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要他们趴着他们就不能站着,他们就是家里的一条狗,就是畜牲。”
九铃儿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感慨直言的凯文隆。
希奥宜婴和羽誓大惊失色,想出言制止可又怕说得不好被凯文隆一起骂上。他们担心地望着九铃儿。这么说外族士兵,和骂九铃儿本人有什么区别。
凯文隆意犹未尽,还想说下去,羽誓立即插嘴道:“凯文隆大人,军饷的事也就是我们大人的一个提议。如果艾及特府有困难,可以……”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和你家主子说话的时候乱插嘴,一点规矩都没有。这都是你家大人教的?”凯文隆丝毫没有客气,立即张嘴斥骂道。
羽誓顿时气血上涌,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多大,不知说什么好。希奥宜婴赶忙伸手拍拍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大帐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凯文隆面无表情,继续说道:“蛮子士兵不发军饷,这是规矩,这是我大卡拉德给他们的恩赐。能够让他们从军,就已经是他们莫大的荣耀了。如果你说他们也拿军饷,那就是督军大人虚报人数,冒领军饷,我可以向艾及特总督大人如实禀告此事。”
“这次在侯森富勒格全歼阿塞莱军十八万人,我的士兵个个都立了大功。按你这么说,这战不但白打了,我的部下还全部白死了。”九铃儿忍住怒气,极力压低语调问道。
“这些蛮子贱种还不如那些阿塞莱叛贼,死绝了更好,我卡拉德东土就不会受到入侵了。”凯文隆毫不在意,冷冰冰地说道。
“但是没有他们,这个战怎么打下去?”九铃儿问道。
凯文隆嗤之以鼻,连连冷笑。
“哟!督军大人,没有他们,这个战就打不下去了?我卡拉德帝国就消灭不了一群叛贼?那去年呢?去年我们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糕,但我们不是照样消灭了上百万的叛贼。你难道离开了库赛特蛮子就不会打仗了吗?”
这次连希奥宜婴也忍不住了。“凯文隆大人,你有权利决定这件事吗?总督大人授权给你了吗?我们家大人就是让你问一下,你为何这么尖酸刻薄,说了这么多废话?你懂不懂规矩,你这叫犯上,你知道吗?”
凯文隆顿时感到自己图一时痛快,失言了,神色有些尴尬。随即想起来什么,大声说道:“九铃儿现在不过是代理督军,官阶和我这艾及特总督府的文书官相差无几,谈不上什么犯上吧。犯上的我看倒是你这个尚未开化的假蛮子。”
希奥一姓本是游牧民族,内迁东土已经两百多年,早已同化。凯文隆这么直白的骂他是个假蛮子,自然是侮辱他了。希奥宜婴白脸顿时变红,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一跃而起,腰中战刀呼啸而出,搂头剁下。
九铃儿本想发火了,可没想到平时文质彬彬的希奥宜婴脾气最大,率先跳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希奥宜婴一刀剁下,一时间感觉非常解气。
凯文隆身手敏捷,翻身躲过,长剑出鞘,飞速刺了过去。希奥宜婴的功夫自然高出他太多,再劈一刀,凌厉的刀风冲着凯文隆的脑袋就去了。
羽誓坐在地上哈哈大笑道:“凯文隆大人,你的剑术比你的嘴上功夫差多了。”
凯文隆到了此时依旧嘴硬,大骂不止:“一群东方蛮子,下贱刁民。囧蛋!快来援手。”
站在大帐门口的童仔和穆扎伊目瞪口呆,傻了。几个大人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一转眼,里面就打起来了。
随着凯文隆喊声刚落,童仔和穆扎伊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吼,两人一愣神的功夫,一个白衣大汉飞步而入,手上战刀带起一股强悍的风雷之声,冲着希奥宜婴的后背就剁了下去。
九铃儿大吃一惊,就着坐势一脚踢起面前的火盆,身形跟着飞跃而起。
那个大汉的战刀眼见就要剁到希奥宜婴的背后,突然看到一蓬火光飞速射来,躲无可躲,不由地再吼一声,硬生生刹住身形,就势剁在呼号而来的火盆上。
随着一身巨响,霎时间火光四射。接着他就看到一只脚,一只穿着牛皮战靴的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胸口上。
大汉惨嚎一声,身形倒飞而起,飞出了大帐。希奥宜婴一刀劈断凯文隆的长剑,感觉心中稍稍解气,随即连退几步,举刀而立,怒视对面踉跄而退的凯文隆。
羽誓坐在地上,还在大笑。
九铃儿一脚踢飞了赶来救援凯文隆的那个大汉,怒气得到发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凯文隆毫无惧色,两眼似乎要喷出火来。
帐外传来一阵打斗声,转瞬即止,接着童仔和穆扎伊就拖着刚才那个白衣大汉走了进来。
“凯文隆大人,你如此侮辱东土战士和我的手下,是不是太过分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贵族精英”九铃儿冷冷地望着凯文隆,讥讽道。
凯文隆大声回道:“所谓贵族精英,不畏权势利诱,不甘堕落流俗,荣耀大于性命,信仰终身相随。岂能与尔等野蛮之人相提并论。”
九铃儿总算见识了这什么鬼精英。他慢慢走到案几之后,突然明白了凯文隆的话,也明白了凯文隆的心思。自己和部下们都是东土蛮子,没有什么高贵出身,也没有读过什么书受过什么教育,自然给这些有钱有势有地位有学问的人瞧不起。不论自己和部下们立了多大军功,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都是应该去杀,去死。
就像图里亚多斯说的,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这天下本来就是他们的。农夫们辛苦一年,所有的收获都是主人的,最后连饭都吃不饱,只能饿死,死了主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战士们战死沙场,他们还认为死少了,死绝了才好。天下的道理就是这样,天下的律法就是这样。自己的这些蛮族兄弟冲锋陷阵,血染沙场,最后不但没有功劳,反而连个最起码的尊重,最起码的平等待遇都没有。不给军饷,死了都不给,这是卡拉德帝国的规矩还是卡拉德帝国的律法?贱种?最后就是个该死的贱种。这些人的眼睛难道都瞎了吗?这些人的心难道都被他们读过的书蒙住了吗?从高高在上的皇帝到遍布天下的富豪贵族都是这样吗?阿塞莱军抓到这种人就杀,有什么错?推翻这种天下有什么错?
九铃儿苦笑了一下。他突然从心里涌起一股冲动,一股要推翻卡拉德,重建天下的冲动。
“你们这些蛮种想造反不成?”凯文隆怒视希奥宜婴,大声质问道。
九铃儿理都没有理他,对童仔、穆扎伊道:“给我打出去,打出辕门。”
童仔和穆扎伊畏惧地看了一眼九铃儿,赶忙上前架起凯文隆,连拖带拉把他弄出了大帐。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在他们心目中,九铃儿和他的倪海铁骑军都是英雄,凯文隆更是学识渊博的贵族大学士。但今天,凯文隆把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骂了个狗血喷头。难道说,只有加利厄斯这种世代为官出身的贵族子弟才是英雄吗?英雄还论出身吗?
希奥宜婴冷笑一声,收刀回鞘。“感谢大人救命之恩。今日,带累大人了。”
九铃儿挥挥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都是兄弟,不要说什么见外的话。打得好。兄弟们在战场上流血流汗,凭什么给这种偏狂的疯子辱骂。打得好。”
九铃儿随即指着躺在地上的白衣大汉,问羽誓道:“他是谁,竟敢伤我兄弟?”
羽誓赶忙把他扶起来,笑着对九铃儿说道:“他是无辜的,他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变故。不过他那一刀迅若奔雷,要不是大人救得及时,宜婴今天就惨了。”
希奥宜婴心有余悸地望了他一眼,大声问道:“你叫什么?竟敢擅闯中军大帐。”
白衣大汉被九铃儿一脚踢得不轻,面色煞白,勉强跪下说道:“下官囧蛋,是艾及特总督府的兵卫队长。这次奉总督大人之命,一路负责保护凯文隆大人的安全。不知道内中隐情,贸然出手,多有得罪。”
九铃儿抬头望向那个大汉,顿时惊叫道:“你说你叫什么?”
“囧蛋。”
“囧蛋?你叫囧蛋?”九铃儿奇怪地反问道。
囧蛋也奇怪地望着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彪悍的大汉为什么不停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囧蛋年纪不大,最多十七八岁,身材高大,体态矫健,白面无须,浓眉大眼,非常英俊,看上去英气勃勃而又不失书生意气。
九铃儿吃惊,是因为他和童仔一样,都年轻英俊而武功非常不错。想起穆扎伊、宜安魉,九铃儿觉得这地方真是人才济济,好像随处都可以碰到。好地方。
羽誓和希奥宜婴也仔细看了囧蛋几眼,暗暗惊讶。这个人的名字取得非常有意思,和相貌反差太大,容易让人记住。
“你是哪里人?”九铃儿随口问道。
“我是艾及特胡比亚人。”囧蛋恭敬地答道。他武功好,但随便一脚就能把自己踢飞的人,还是头一次遇见。不过想想他就是闻名天下的野人九铃儿,觉得也很正常。
“好地方。”九铃儿不禁大声赞道。“宜安魉,童仔,苏克鲁,还有眼前的囧蛋,都是年轻俊杰英雄。阿塞莱!好地方,真是人杰地灵啊”
“你们凯文隆大人性情刚烈,和我们合不来,发生了一点小矛盾。你回去告诉总督大人,军饷必须按一万五千人拨给我,立即就拨。”九铃儿口气不容置疑,坚决地说道。
囧蛋答应一声,问道:“督军大人,还有吩咐吗?”
九铃儿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告诉总督大人,倪海铁骑以总督大人马首是瞻,绝对不做延误军机的事。”
七天后,希奥逸夫和霍刹允带着部队赶到拉齐赫。九铃儿立即召集部下,商议攻打拉齐赫的事。
当天夜里,索拉信,食指,列吒带着童仔,穆扎伊以及一百多名士兵离开了大营。
十天后,阿德拉姆率领阿塞莱军开始发力攻打贾兀沃义安的部队。官军抵挡不住,连连后退。
十五天后,白鹭部落和库吉特部落的一千援兵赶到。九铃儿立即把库吉特部落的士兵全部安排到可萨近卫队。白鹭部落的士兵补充到希奥宜婴的部队,填补上次大战之后的损失。
倪海铁骑军的四部人马,一万三千人全部集结完毕。
贾兀沃义安这次另外派了一个总督府军需部的属官押运战马饲料和军饷赶到了拉齐赫。贾兀沃义安写了一封书信,特意说明艾及特财政困难,这批军饷还是艾及特地区各地的贵族富豪们捐助的。希望九铃儿接到补给后,立即开始攻击行动。关于凯文隆的事,只字未提。
九铃儿立即当着那个总督府军需部属官的面,把军饷全部发了下去。那个属官是个老官吏了,他一直认为九铃儿要这笔军饷事要挟艾及特,中饱私囊。他万万没有想到九铃儿一次性把它发了个干干净净,一子都没留下。整个大营的战士收到军饷立时欢声雷动。
“督军大人为什么自己不留一点?”他很奇怪,九铃儿怎么自己不拿一份。
“部队明天开始攻打拉齐赫城,再过段时间还会攻打萨赫尔城,也许我会死在两军阵前。”九铃儿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要这玩意干什么?打仗靠士兵,没有士兵们奋勇杀敌,什么战都打不赢,所以我一直记着一件事,就是只要有钱,马上就把它们发给士兵。这就是士气。”
那人立即问道:“明天就进攻?”
九铃儿用力地点点头,“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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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的天空,骄嫩的太阳,洁白的浮云,满眼的黄色沙丘,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宁静安逸荒凉。
卫扎伊站在拉齐赫城楼上,面无表情。
伏击倪海铁骑失败之后,苏克鲁一言不发,带着主力部队赶到胡比亚去了。现在整个拉齐赫城只有自己率领的这五千人马,萨赫尔城还有樊伊利尔率领两千人马。虽然部队不多,但守城不同于攻城,这些人马已经足够了。
倪海铁骑在拉齐赫城外耀武扬威了两天便偃旗息鼓了,没有任何准备攻击的迹像。据城外的流民回来说,敌人主力都跑穆索姆城去了,天天在穆索姆演练什么步骑联合攻击的战术,好像没有攻城的打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他们从后方运来一具攻城的器械。难道倪海铁骑放弃了?
从胡比亚传来的消息非常不好。阿塞莱军首领塔拉斯因为补给问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他的部队至今还迟迟没有开拨到战场。加西拉市政官芬里尔闻知贾兀沃义安的部队步步败退,赶忙前往贾迈耶城援救。贾兀沃义安得到援军之后,立即发动反攻,又把阿塞莱军打得步步后退。阿德拉姆的部队现在已经退到胡比亚了。由于阿德拉姆的威信和苏克鲁的实力,阿塞莱军各部首领虽然暂时俯首听命于阿德拉姆,但他们内部之间的矛盾根本没有得到解决,各支部队之间缺乏真诚的信任和默契的配合。如今阿塞莱军的形势越来越严峻,长此下去,恐怕要出变故。
由于阿塞莱军和官军再度开战,大量的流民无处安身,只好一路向东北流窜赶到暂无战火的拉齐赫方向。流民已经达到了几万人。饿死、病死的流民尸体随处可见。
卫扎伊命令手下在拉齐赫城里和城外各设了十个救济点,上午和下午各煮一次稀粥救济灾民,尽量减少百姓的死亡。这也是阿塞莱军唯一可以帮助他们的。
“大人,早上的稀粥已经没有了,但至少还有一半人没有吃到,难民们在城里城外吵嚷不止,怎么办?”负责救灾的放粮官急步跑上城墙,跪在卫扎伊面前说道。
卫扎伊收回远眺的目光,苦笑一下道:“你说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
“大人,再放一点粮出来吧。最近这几天流民蜂拥而至,越来越多,那点粮食根本不够吃啊。”放粮官低声哀求道。
卫扎伊慢慢蹲下来,望着放粮官痛苦的面孔,无奈地说道:“一旦官军攻城,就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而是几十天,几个月的问题。到了那个时候士兵们吃什么?吃土度日吗?”
“大人,这样下去,城里城外要死上几万人的。大人,你忍心吗?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穷人,都是一样的。”放粮官大声叫道。
“不行。”
卫扎伊硬梆梆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会地走下了城墙。城门洞下,街道上,到处都是逃难的流民,一个个衣裳褴搂,饥肠漉漉,老人的哀叫和孩子的哭声令人惨不忍睹。
卫扎伊心里一阵阵抽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要开仓放粮。但他的确没有这个权利,也没有那么多粮食。
“把他们都赶出城,都赶走。”卫扎伊突然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侍从们叫道。
侍从们惊呆了。
“大人,把他们赶出去,会有更多的人被饿死。大人……”一个大胆的侍从大声叫道。
“命令士兵们立即散到城中各处,把流民全部赶走。”卫扎伊冷冷地看了那名侍卫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的又说了一遍。
“大人,你这是要他们死啊。”一个年纪较大的侍从跟着叫道。
“如果现在官军来攻城,这么多人挤在城里,连搬运武器的路都找不到,怎么守城?”
卫扎伊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许,我们活不了几天了。”
侍从们默然无语。
萨赫尔城突然之间陷入了疯狂之中。城中的士兵无奈地驱赶难民,城中的难民自然不想出城。在城外,没有衣物,没有食物,不死才是怪事。城里顿时沸沸扬扬地闹了起来。城外的难民一听说阿塞莱军士兵要驱赶他们,担心阿塞莱军士兵随时关闭城门,大家急急忙忙往城里挤去。白天到城外,主要还是想弄碗稀粥喝喝,都挤在城里,更喝不上嘴了。一时间,城里城外,城门下,街道上,无处不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吵闹声,嘶叫声,震耳欲聋。
守在城门处的士兵害怕被愤怒的流民打死,都退到了城墙的楼道上。时间不长,城门就被完全堵死了。城外的人要进来,城里的人被驱赶着要出去。随之通往城门的几条街道都被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难民被挤的无处容身,开始顺着楼道往城墙上爬。
守城的阿塞莱军士兵开始还拿着刀枪准备阻挡,但随即就被汹涌的人群推的连连倒退无法立足。人流突然找到渲泻口,立即从城门的两边迅速往城墙上爬去。再不离开城门,估计要被挤死了。城楼上渐渐地站满了难民,而且还在不停地往两边城墙上延伸。
阿塞莱军士兵面对手无寸铁的难民,徒呼奈何。吃不饱已经没有办法了,现在连晚上待在城里睡觉都不允许,还怎么活啊。
突然,城外的难民像发了疯了一样,从几百步之外的山岗上,平地上,没命地呼号着,奔跑着,四散而逃。他们看到城门的入口处被死死堵住,掉头又沿着城墙根狂奔而去。城门附近的难民有的因为恐惧,虽然莫名其妙,但也紧随其后狂奔而去;有的茫然失措,痴呆呆地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地面开始在颤栗,地上的黄沙开始在抖动,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越来越大的轰鸣声。一杆火红色的野人大旗伴随着突然飞起的满天黄沙冲入人们的眼睛。
卫扎伊坐在书房里,看着樊伊利尔派人送来的文书。樊伊利尔带着两千人马守在萨赫尔城。由于樊伊利尔错误的诱敌方法,直接造成了巨蜥峡谷伏击行动的失败。苏克鲁没有怪罪他,甚至连一句责骂都没有。苏克鲁仰天长叹一句话不说,便离开萨赫尔城。樊伊利尔守萨赫尔城,卫扎伊守拉齐赫城,都是他事先安排好了的。他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神情沮丧。樊伊利尔很痛苦,一直自责不已。
卫扎伊被一阵由远而近,飞奔而来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心脏顿时跳了几下,接着又跳了几下。卫扎伊自嘲地笑了。仗打得越多,胆子也就越小了。
“大人,倪海铁骑打进来了……”卫兵的吼声穿过院子,透过窗户,冲进卫扎伊的耳中。
卫扎伊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呆住了。他的耳中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可闻,一下一下,就像战鼓声一样,沉重而浑厚,声声重击在心里。
他的侍卫像受惊的野马一样,“轰”的一声撞开房门,带进一阵风沙冲了进来。
“大人……”
卫扎伊面色苍白,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手中依然拿着那卷书卷。
“大人……”
“大人,九铃儿带着骑兵大军突然出现在西城门。当时我们正在驱赶流民,城里城外一片混乱,根本没有防备。现在他们已经杀进西城了。”
卫扎伊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低头看着手上的东西。
“大人,快走吧,我们现在还来得及撤出去。”
卫扎伊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你们逃吧。我太累了,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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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铃儿站在拉齐赫城楼上,望着城里城外的流民,听着凄惨无助的叫喊,心都在滴血。打仗,这就是打仗的后果,这就是阿塞莱军揭竿而起的后果。这种场面难道就是阿塞莱军愿意看到的,是阿德拉姆喜欢看到的吗?九铃儿真的觉得无法回答。图里亚多斯的愤怒,凯文隆的蔑视,不停地在他的脑海里翻滚。参加阿塞莱军的人是因为穷,因为不公正,因为自己是贱种,所以要反抗,要战斗。而剿杀阿塞莱军的卡拉德官军是对的吗?是公正的吗?那么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高贵,就富有,就可以为所欲为;而有的人生下来就下贱,就贫穷,就遭受凌辱。天下的人为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富有的人可以盘剥贫穷的人?为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可以任意蹂躏宰杀下贱的人?难道人还没有生下来就已经有了贵贱之分吗?
九铃儿不明白。他自己就是奴隶,他知道贫穷是什么,下意识里他认为阿塞莱军没有做错什么。
但现实是残酷的,阿塞莱军并没有用什么有效的手段来改善这一切,相反,他们就像蝗虫一样,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用极其血腥残忍的手段毁去这一切。结果穷的人更穷,欺压他们的人更加凶狠地拎起屠刀,肆意的宰杀。
阿塞莱军因为仇恨而暴力毁灭,既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敌人,更毁灭了这个不公正的天下。而最后承担这个毁灭后果的,却是无辜的百姓,千千万万的贱民。
阿塞莱军的做法对吗?它的确是对的。它报仇了,它泄恨了,它报复了不公正的老天。错吗?它的确也是错的。它所有的收获,都是建立在千千万万百姓的痛苦之上,建立在无辜百姓的生命和血泪上,它和敌人一起把无数的百姓推向了灾难更加深重的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
阿塞莱军准备了十几年时间,预谋已久,为什么没有一个通过暴力而改善百姓生活的办法,却只有通过暴力而毁灭一切的手段呢?温吉德,阿德拉姆都不是一般人,才智武力都很超群,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步?还是想到了却没有时间做?大概是敌人太狠了,根本就没有给他们时间和机会。想想加利厄斯杀了他们二十多万人,自己,也杀了他们十几万人。想想凯文隆那张刚毅倔犟的面孔,那种根深蒂固不可动摇的思想,想想天下又有多少像凯文隆一样的权贵官僚,富豪贵族。任阿塞莱军有三头六臂,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九铃儿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改变眼前的这一切。阿塞莱军上百万人都无力撼动这个不公正的苍天,自己又能干什么?自己就是人世间的一粒尘土,一粒随风而逝的尘土,一粒渺小而又没有任何作用的尘土。百姓也罢,阿塞莱军也罢,贵族官僚也罢,卡拉德帝国也罢,和自己又有多大关系。九铃儿突然之间心灰意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