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右布政使靳学颜擢升户部右侍郎协理本部事。这位在官场中已然厮混成老油条的解元公打死也没想到,当初自己年轻气盛初入朝堂之时所奏的奏本,竟因一个名叫宁玦的年轻人,在十五年后的今日对大明产生了如此深远的影响。
而他的那句“夫银者,寒之不可衣,饥之不可食。”也注定因此垂于竹帛。
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皆有来因。
——
当嘉靖昭告海内,编税为铜的消息传到孝陵时。
整个孝陵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知道的是京师来诏书了,不知道的以为朱元璋出来遛弯了。
所有人都好似是见鬼了一般。
朱载壡的喉头稍稍涌动了一下,舔舐了一下嘴唇而后道:“张先生,父皇好像真的把咱们都耍了。”
看着宣旨的麦福,回过神来的宁玦毫不犹豫的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宁兄,你别这样。”
“我*他*的,这天底下还真有当皇上的能掉钱眼里这么深的?!”
张居正一把拉住宁玦劝道:“宁兄,无论如何,这结果总是好的吧。”
只看了几眼,张居正便看明白了,鞭法这么搞下来,就完全等同于在大家脖子上攮了一个持续放血的口子。
朝廷哪天缺银钱用了,趴上去吸两口便是了。
宁玦喘着粗气红着脸挣脱开张居正瘫坐在一旁道。
“但愿是好的。”
张居正跟朱载壡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疑惑的看向了宁玦。
“宁师,孤实在是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啊!”
及至此时,宁玦这才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向了面前的两人。
“是,朝廷铸了两个铜钱,把九边的军饷发了,百姓也没有太大损失。”
“那请问二位,谁损失最大?”
朱载壡几乎脱口而出。
“那自然是谁家银子最多谁损失最大啊。”
“对啊,能有这么多银子的人能tm是傻*吗?他们不会老老实实等着朝廷去吸他们的血!”
朱载壡猛地站起身来,警惕的看着宁玦问道:“宁师的意思是他们要造反了?!”
“造反?他们要是有胆子造反,还用等到今天?”
宁玦艰难的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自己身上仅有的几个铜钱。
“朝廷的鞭法,将白银、铜钱,全都控制在了朝廷手里。”
“白银、铜钱,能买多少东西,都是陛下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情。”
“你们如果是缙绅,你们会怎么办?”
张居正蹙着眉头道:“宁兄是说,会有类似太祖高皇帝初行宝钞时那般事情发生?”
不管朱元璋是否滥发,宝钞最终的结局也一定是退出流通。
因为发行宝钞的最主要积极意义就在于可以使经济体长期保持良性通胀。
但再良性的通胀,那也等于是宝钞一直在贬值。
百姓脑子又没坑,本身一年也用不了几次钱,干嘛还吃饱了撑得放着肯定不会贬值甚至会升值的金银不用,而去用一种注定会贬值的破纸。
纸币一定需要一个相当一定程度的商品经济,才能维系自身生存。
即便是两宋的商品经济也只不过是堪堪摸到一半门槛而已。
大明宝钞的衰亡并没有影响明初的国力鼎盛,根本原因是那只是大明宝钞的单方面贬值而已,对本就主要以物易物的民间影响微乎其微。
因为那压根就不是通货膨胀,反而更像是一种畸形的,只局限在王侯将相内部的流动性危机。
听着张居正的话,宁玦摇了摇头。
“废了宝钞,还有金银,眼下连金银都不成了,叔大以为还会是仅仅如同太祖高皇帝时那般?”
“天下的缙绅需要一个替代品。”
“或者是不止一样替代品。”
“这个替代品,他们需要的是一种能够超越时效桎梏且不受朝廷鞭法管制的东西。”
“而且这个替代品的量一定要非常的大,起码要能够满足缙绅们避免家产缩水的需求!”
作为一般等价物的铜钱、白银在受到朝廷如此强力的管制之后。
对于那些家财亿万的世家大族来说,涨跌已然不在重要,那些世家大族的最终选择,必然会走向如何规避这种过山车式的变化以寻求稳定。
减持货币,几乎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朱载壡却愕然的抬起头。
“麻纱,麻布,布,纱,丝绸,瓷器,纸张!”
“这种东西有一个统称。”
“甚统称?”
“商品。”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被太多钱塞住脑袋的嘉靖在奉天门精心挑选货币时,决计没有想到自己将会亲手放出一个何等恐怖的庞然大物。
那头附身在陶师贤等东南世家身后的幼兽。
行将籍此彻底突破封印在自己身上的最后一道封印。
那株已见其形,未得其势的萌芽。
要破土而出了。
1,嘉靖十四年观政进士靳学颜入朝第一疏:“臣窃闻,江南富室有积银至数十万两者,今皇上天府之积,亦不过百万两以上,若使银独行而钱遂废焉,是不过数十里富室之积足相拟矣。皇上试一举其权而振之,则彼富室者、智勇豪俊者,将奔走于吾权之不暇。”奏请倡抑银铸钱以求“人主操富贵之权。”至隆庆年间靳学颜再奏:“钱益废,银益独行,独行则藏益深而银益贵,货益贱,而折色之办益难,豪右乘其贱收之,时其贵粜之,银积于豪右者愈厚,行于天下者愈少,更愈数十年,臣不知所底止矣。”卒。
2,今修文阳明洞中“阳明先生遗爱处”石刻、及修文“阳明玩易窝”石刻皆为安国亨所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