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都督府会同镇虏伯周尚文,清查京营兵役,整饬军备。”
这么大规模的铸钱,是决计不可能瞒住百官的。嘉靖也便先命高拱铸了一些应急,剩下的等彻底摊牌之后再铸。
严嵩身后的百官几乎同时怔住。
不是说好了计税为银吗?
这怎么又玩上铜钱了?!
不待众官开口。
黄锦而后便又捧起了第二道圣旨。
“……御马监掌印太监高忠,调任司礼监秉笔,南京镇守太监麦福调任御马监掌印,会同南京参赞机务官张鏊,整饬东南水师,总领备倭、靖海诸军事。”
夏邦谟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黄锦问道:“黄公公,还,还有吗?”
黄锦没有搭理夏邦谟。
自然还是有的,这么多开销,肯定得把皇爷的万寿宫也加进去啊!
只不过不少人的脸色却并没有太大变化。
银子终究是银子。
朝廷甭管怎么变,天下的百姓不可能不认银子。
计税为铜,自有计税为铜的对策。
当即便有御史高声道:“严阁老!此议不可,还请严阁老速将此诏封还,朝廷命脉焉能尽系于土司之手……”
只是那御史还没说完,便看到严嵩已然第一个跪倒在地。
“臣,严嵩,领旨!”
“严老贼!你!”
严嵩没有做声,只是径自命人将圣旨送回了内阁值庐。
“我等要见陛下!”
听着百官的叫嚷声,黄锦一甩浮尘,径自朗声道:“陛下御奉天门了,还请诸位先生往奉天门面圣吧。”
殿阁内的嘉靖,望着离去的百官,表情亦是逐渐严肃起来。
“万世财源,只在今朝。”
“摆驾奉天门!”
张佐、高忠两人随声唱喏。
旋即便跟在嘉靖的銮驾之后朝着奉天门的方向走去。
奉天门下,八佾舞于庭,钟鸣之声不绝于耳,香烛之气溢于宫外。
行八、竖八、合计六十四人共舞八羽。
这是汉土最高规格的祭礼。
只有天子跟祭孔时才能用。
常年待在礼部的徐阶一眼便看出,嘉靖这是在举行一场从未有过的祭典。
一场并不需要士大夫参与的祭典。
嘉靖身着素袍白衣,白衣之上用金线绣成道德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而在距离丹陛石最近的位置,分别跪着三人。
分别是邹望、阮弼、华麟祥。
这三人都是五品的户部员外郎,此时正战战兢兢的跪在阶下。
他们哪见过这场面。
“东湖,这,这别是要直接给咱们祭天吧。”
“憋说话,闭嘴。”
邹望叩头在地,不敢抬头。
“天子御门升座!”
嘉靖的銮驾由两侧的小太监抬着自丹陛石上滑过。
“赞!”
黄锦一声大喝响彻奉天门。
匆匆赶来的百官,连口大气儿都顾不得喘,匆忙跪倒在邹望三人身后唱赞。
三赞唱罢礼毕平身,跪在最前面的邹望三人这才看到了摆在嘉靖面前的是两个托盘。
其中一个托盘上,整整齐齐的码着九贯“嘉靖安宝”。
而在另一个托盘之上,也是整整齐齐的放着九个铸有“嘉靖”年号的特制银锭。
坐在銮驾上的嘉靖表情肃穆,径自起身朝着那两个托盘走去,亲手将一块红布盖在了那九锭白银之上。
在钟鸣磬响的宫廷大乐中,黄锦朗声道:“……嘉靖二十九年夏,编税为铜,昭告海内,咸使闻之!”
关于一条鞭法。
嘉靖的答案,既不是计税为银亦不是计税为铜。
而是计税为_。
至于这个空上填什么,皆由上裁,每半年一填。
白银可以继续流通,铜钱亦可以继续流通。
嘉靖永远不可能杀死白银,因为白银永远都具有流通能力。
但嘉靖可以决定白银能买到多少东西。
如此一来,便相当是以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税收为锚,去影响半年内白银、铜钱的购买力。
而这之间的汇率变化,也被嘉靖攥在了手心里。
嘉靖要的是钱,但他也是一个皇帝。
所以嘉靖不仅要拥有钱,而且还要驾驭钱。
高涨的银价,只是嘉靖的一道开胃菜。
此诏一颁,朝廷便可以低价在市面上买入白银,直到朝廷府库充盈之后,重新切换计税方式,而后吸入铜钱,如此以来,无论吸入哪种货币,都一定是在其价格低点,无论朝廷使用哪种货币,也都一定是在其价格高点,而这中间的差值就是嘉靖所套得的利。
至于军饷、大兴土木,自朱元璋开国以来这就是朝廷向民间投放宝钞的老套路。
嘉靖只是将宝钞换成了铜钱,顺手完成了整饬军备、水师。
铜钱也好,白银也罢。
已然沦为了朝廷手中的一个工具。
至于这个模式谁最亏。
谁手上货币多,谁亏得多。
他这辈子都成不了仙,在这一刻,他是天下最接近神的人。
因为这一刻的嘉靖控制了天下主要流通货币的购买力,同样也控制了天下最主要的商品生产基地。
从这一刻开始,天下商贾乃至所有“贵人”的家产,不过是天子面前的一道选择题,以至于大明天子每做的一个选择,都将通过白银的价格对数万里之外的西洋产生深远影响。
历史的主体从来都是人。
是人,赋予了货币意义。
纸币是人类驯服货币的标志性产物,但并不意味着纸币是人类驯服货币的唯一途径。
纸币的内核是以人驭物,只要与其内核相同。
石头、金属亦或是钞纸,都一样。
大明乃至世界的历史,自此彻底掀到了崭新的一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