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正可怕的事情在于,这还是有地可租的情况。
不知是住在桥边的哪家,径自朝着院子里大喝了一声。“把肉先收了,今年盈余没那么多,省着些吃!”
不多时院子里便传来了孩童的哭闹声。
“老爷,徭役总能省下些了吧?”
吴财主抬口应道:“省倒是能省,能省个百十斤粮吧。”
“徭役的账官府还在算,但这里面还有个火耗的账,我大致问了问,一两银子收一钱,咱们村今秋缴四百石粮,折银也就是一百两银子,火耗要另缴六两二钱五分,零头老爷我给抹了,算六两二钱。”
“折粮二十四石半,全村差不多三千亩地,每亩地再缴火耗粮约合一斤。”
“也就是连上火耗,每亩地缴十七斤粮,也就是每家每亩再缴五斤粮,咱们村己酉年的秋赋就算过去了。”
对于淋尖踢斛,百姓其实并没有那么大抵触。
毕竟所谓淋尖,所谓踢斛。
撑死不过三五斤粮食,只是觉得恶心人罢了,在折色、火耗面前,淋尖踢斛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听着那吴财主的话,宁玦的面色却是稍稍一沉。
顾清弄有些疑惑的问道:“官人,早先邹望不是说将今年锡山的皇粮给缴了吗?怎的眼下又要收粮?”
“邹望那个老狐狸,他说缴了一年的,那肯定是不到一年,夏粮八月入京,秋赋次年二月入京,邹望代锡山缴的是今年剩下的夏粮,眼下这吴财主收的,是明年二月要送到京师的秋粮。”
顾清弄的脸上露出些许讶异。
“还能这么玩?”
宁玦不置可否,反而是看向了桥上的吴财主高声道:“可是吴老爷,朝廷有令,税亩不税人,百姓无田,交钱役不就可以了吗?”
那吴财主见宁玦打扮斯文亦很是敬重,站起身来朝着宁玦一稽首:“这位先生说的是,朝廷的田赋确实应当由地主所出。”
“那这些事情,为何要交给诸位乡亲相议?”
听到宁玦这么问,那地主倒也不恼。
“田赋是地主出不假,但总得告诉各位乡亲们,咱们今年田里的地租为甚涨吧,这钱不是我们吴家拿了,那是给朝廷的田赋,君父的皇粮啊。”
吴财主说完之后,身后的长工还在身旁捧哏道:“劳烦老爷抹了个零,乡亲们还有点不好意思哩。”
“不妨事,都是乡里乡亲的,五分银子耳。”
看着那吴财主的模样,宁玦不由得地低声喃喃。
“一亩地一年两茬不到五石粮,他吴家先拿走三百斤,佃户剩下三百斤还得给朝廷缴三十二斤。”
“全村就免了五分银子还不好意思?”
“老畜生,脸皮真厚。”
说笑几句之后,那吴财主发觉宁玦一直在盯着自己,这才开口道:“这位先生看着面生,可是刚来我们村?”
“是。”
吴财主赶忙起身道:“那先生可知晓心学?”
“略知一二。”
吴财主看到了宁玦身后的顾清弄跟怜月更是大喜。
“陈老二!你家来了贵客,怎的不知来通禀一声!”
说罢,吴财主也不待怜月爹开口,便赶忙一溜小跑到了宁玦的面前。
“还请先生跟我去桥上坐上片刻,待会说完事,吴某人家中略备浊酒,吴某也好跟先生请教一番学问。”
宁玦感觉到顾清弄在身后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而后轻声道:“官人,我知道你有气,但强龙不压地头蛇……”
不待顾清弄说完,宁玦便看着吴财主笑道:“可以。”
而后宁玦便挣脱了顾清弄的手跟着吴财主径自朝桥上走去。
一边走,那吴财主还不忘随口道:“先生是阳明先生门下还是甘泉先生门下?去岁解粮入金陵时,吴某也曾闻听城中大儒讲课,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周围的村民亦是看向了宁玦,宁玦只笑盈盈的敷衍道:“知行合一,随处体认天理嘛。”
单凭这几个字。
就足以吸引那吴财主的注意力了。
“我们这村里尽是粗人,我整日里无人论道,心里那叫憋屈,先生来得好,来得好啊!”
那吴财主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感悟”。
“圣人们说心即是天理,吴某深以为意,这人欲又有何错,好端端的灭了,那不就成畜生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人就活这一辈子,该吃就吃,该穿就穿,您看我这也算是知行合一了罢?”
两人走到桥上,宁玦这才机械的开口道:“算,如何不算。”
吴财主疑惑的打量着宁玦。
“先生为何挽袖?”
还没等吴财主问完,宁玦飞起一脚便直接踹到了吴财主的肩膀上,径自将吴财主从桥上踹了下去。
“噗通”一声,吴财主便一脸懵逼的被踹进了河沟。
“去你*的!百姓连耕牛都没有,一年种二十亩地才能活命,你在这儿侈谈甚狗屁存人欲?!”
宁玦骂完还觉得不解气,随手抄起椅子便猛地朝河里丢了下去。
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刚露出头来的吴财主旋即被重新砸回了水里。
“全村就你一个是人,就你一个有人欲,旁人活该累死累活去存你的人欲是吧?”
“三千亩地抹个五分银子的零头,还tm让百姓谢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