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阶的授意下,户部尚书夏邦谟第一个站出来上奏。
夏邦谟奏的,自然就是一条鞭法。
连夏邦谟自己都没料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这等重要的廷议上说出这四个字。
“……鞭法若行,官民两便,士绅两乐。”坐在一旁两鬓雪白,苍老了不少的周尚文听着夏邦谟的话,不由得一阵感慨。
“这鞭法真好,早咋不说呢。”
众臣均是老脸一黑。
徐阶兀自起身奏道:“禀太子,日前一条鞭法已在江南十二州县试行,鞭法若行,则我大明上下筋骨打通,上下顺遂,中兴可期。”
朱载壡抬起头瞥了一眼面前的群臣,却无一人要开口反对的意思。
这些先生们,想必是认输了罢。
只不过就在文华殿的帷幔之后,嘉靖在听到徐阶的话后,表情却是逐渐的凝重了起来。
跟这帮士大夫斗了大半辈子的嘉靖对于这帮人可太了解不过了。
这件事情太顺遂了,顺遂到有些诡异。
景王移藩扬州的事情没有人议。
宗人清田的事情也没有人议。
徐阶直接就将一条鞭法抛了出来,甚至还没有反对。
投降输一半?
谁给他们的自信,行了鞭法他们就只输一半。
他们只输一半,岂不是朕就只能赢一半了?
嘉靖缓缓睁开眼睛,而在殿上,高拱已然起身出列。
“殿下,鞭法之后,九边军备亦可得银整饬……”
高拱话音未落。
“咚!”的一声磬响宛若魔音一般响彻了文华殿。
原本其乐融融的廷议登时便陷入了沉寂,纷纷将目光看向了朱载壡。
朱载壡亦是朝张佐侧目,张佐旋即会意,径自朝着后殿的嘉靖面前凑了过去。
“皇爷。”
“太静了。”
张佐闻言一怔。
陛下这是……要奏乐?
无逸殿平时也不奏乐啊。
“皇爷,这,这……”
张佐的脸上一阵苦笑。
侍立嘉靖身旁的黄锦已然会意,在张佐的耳旁小声提醒道:“张佐,宁克终怎的没说话?”
张佐茫然的回头一看,这才看到了站在殿内抱着朝笏轻靠在柱子上的宁玦。
“宁秉宪,好似是睡着了?”
饶是嘉靖道法高深亦是险些骂娘。
随手拎起铜锤,又是猛敲了两下。
“咚!”“咚!”
两声磬响再次响彻无逸殿。
徐阶径是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快速的思索着自己哪句话没说对触怒嘉靖了。
宁玦这才打了个激灵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嗯,叔大,说到哪了?”
张居正以手遮面小声提醒道:“徐阶已然奏完鞭法了,陛下不知怎的连连敲磬。”
宁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想着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见到宁玦被吵醒,嘉靖这才悻悻的扔下了手中的铜锤,示意群臣继续议事。
张佐自后殿走出,笑看着面前的群臣。
“诸位先生请继续议事罢。”
听到张佐这么说,徐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高拱继续朗声道:“鞭法之后,九边预计以十年为期,可为之焕然……”
不待高拱说完又被宁玦的所打断。
“肃卿且慢。”
“鞭法之事,咱们还没议完呢。”
徐阶老脸一沉。
“克终,鞭法之事,昔日桂文襄公秉政时便已然拟定,你又有何要议?”
这下轮到周尚文无语了。
“他桂萼都死了十八年了,十八年前就有的新法到现在都没推行开,伱是咋好意思说这句话的?不是,你们都看我干啥?我说的不对?”
这一刻,徐阶忽然就理解严嵩了,他现在是真想找人把周尚文轰出去啊。
宁玦望着徐阶微微一笑。
“恩师,鞭法可以,那鞭法之后呢?”
徐阶闻言一怔。
“之后的事情高肃卿不正在议吗?”
“学生说的不是戎事,而是田亩,天下田亩难道就区区一条鞭法,这便盖过去了吗?”
徐阶的面色逐渐严峻起来。
“克终,集本朝两公三十年之大成乃有鞭法,到你嘴里怎的成了区区?还是你难道要说,你还有别的新法?”
“禀恩师,依学生看来,鞭法不过就是一把钥匙,我大明朝得了这把钥匙而不去开锁,岂不是徒耗民力?”
“你说的锁又是何物?”
宁玦手持朝笏朗声道:“摊丁入亩,耗羡归公!”
言简意赅,目的清晰。
这八个字刚一说出口,原本就衣冠颓然,缄默不言的清流彻底炸了锅。
“宁克终!你,你!”
“我甚?!”宁玦倏然回头:“难道是这八个字动了诸公的银子了吗?”
一顶大帽子迎面盖来。
“你,你,徐阁老您说句话啊!方才下官亲眼目睹宁克终靠着柱子昏昏欲睡!请殿下治宁克终君前失仪之罪!”
“徐阁老!严阁老!宁克终御前失仪,当重治啊!”
满朝文武,只有周尚文一人敢于开口。
“不是,人家克终说的是摊,摊啥来着,你们老是逮着一个打瞌睡说甚?你们一会每人睡一觉不就扯平了吗?”
看着殿内跳脚的清流,嘉靖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才对。
热闹点好啊。
热闹了,才能看出谁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