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时,封离漠半靠在土台上,身子已将百年灵力全部吸收,一滴不剩地全用来修筑血肉之躯。
短短几个时辰,原先的骷髅架子焕然一新,变成个容貌不俗的少年模样。
封离漠赤身站起,光裸的肌肤洁白无瑕,秀发齐腰,堪堪遮住了臀部风光。她从死尸堆里扒出一件相对较干净的盔甲,忍着血腥气味,勉强套在身上蔽体。
正欲离开万人冢,突感头疼,脑袋一阵眩晕,她赶忙扶住土墙才稳住了身形。
一堆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向新长出来的脑子,她捂着头,炸裂的疼痛感时刻折磨着她每寸神经。
原身名叫杨问兮,乃杨家枪创始人——红袄起义军女首领杨妙真的后人。杨家贵为王朝将军世家,世代子嗣皆位列人臣。冲锋陷阵、保家卫国对他们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是到了孙子这一辈,人才凋零,长孙杨承泛醉心权力,无心练功,唯有玄孙杨问兮堪当大任,凡他挂帅,王师必定凯旋,遂王朝百姓皆称他为不败将军。
可惜的是,这个不败将军在五年前终究还是败了,但不是败在敌人手下,而是遭了自己兄长的暗算!
五年前的那场王朝与刑朝的战争,挂帅者是杨承泛。杨承泛派杨问兮冲锋打头阵,为的就是让他去送死,两军先头部队相遇,杨问兮初时还能给予刑军迎头痛击,只是后来对方的主力部队已然赶到,而王朝的援军却迟迟不来,刑朝大军将他们团团包围,杨问兮和他带的五千兵马悉数葬身在这怅平坡上。
而之所以王朝皇帝派人遍寻洪彦战场,却找不到杨问兮尸首的缘由,到此已然水落石出——这个未尝一败的少年将军,早已葬身亲人的算计下,死在了这默默无闻的怅平坡上。
“等等,孙……子?”
封离漠低头,按了按自己的胸部,虽不是多么大,但好歹也不是一马平川,独属于少女的起伏与柔软再明显不过,哪里会是什么孙子?
“是,如你所见,我不是男儿。”脑海中荡起另一道声音。
“你是……杨问兮?”
“是也不是,我的三魂七魄已到了黄泉路上静等投胎,这是我死前的一缕残念。杨家枪虽是创于祖母顶儿杨妙真,但经过数代传承,早就变了味儿。杨家枪开始传男不传女,女嗣也被规定不能舞刀弄枪,多可笑,女人创的枪法,他们竟然不让女人用。我母亲是外室,本是被我爹养在府外的妾,听闻我是个男婴才肯把我母亲迎入府中,我母亲将我是个女子的事瞒得很好,直到我爹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器重的二小子,其实是个丫头。”
封离漠唏嘘不已,问她:“那你的执念是什么?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右手捡起根木枝,不受自己控制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那一笔一画,最后绘成了两个字。
沉雪。
“母亲已逝,我世上再没有可惦念之人,最对不起的,想来只有她——沧沉雪,沧澜派掌门之女,我与她曾指腹为婚,订婚书在我俩及笄时便下过,我若战死,她便得为我守一辈子活寡。我活着时便有过与她解除婚约的打算,总不能死了还要连累这花季女子,遂想请你帮我同她解除婚约,还她自由身。”
封离漠暗道,这少年将军当真是冰清玉质,如此高洁的品格,明明知道是谁将自己害死的,死前最后想的居然不是报仇雪恨,而是不能让一个无辜女子受她连累。
怪不得她附在这白骨上时,不仅不觉得排斥,甚至连元神都清爽几分,恍若天生浑然一体。
如此高风亮节,哪个心向正道之人不钦佩?
封离漠心生敬意,道:“杨姑娘且放心去,用了你的根骨,我自然得还报,这忙我帮了。”
“多谢。”
遗愿得以满足,脑海中的声音渐渐淡去。
“沧澜派……好生耳熟。”
新长出来的肌肉酸乏得很,身子尚且虚弱,封离漠找了根结实的树干当作拐棍,两手拄着,一步一步踱出骷髅台。身后,她看不见处,水团儿似的金球悬在空中,幻化成一张金色大嘴,将万人冢中的无数怨灵孤魂吞入腹中,末了打了一声饱嗝,封离漠转过来时,它又变回金球模样,蹦蹦跳跳藏回了她的灵海之中。
“对了,这不是那魔女口中提到的那个人界修仙门派么?”
她皱眉:“只是不知在哪个方向……”
左臂上的紫藤从袖口钻出,灵性地指了指一个方向。
“在那里么……”
封离漠拄着拐,缓缓往灵鹿山方向而去。
……
苏娆赶到灵鹿山时,除魔大会已近尾声。
纵使她迟到,在场的众派中也没人敢跳出来指责她,惟有信天宗的宗主不痛不痒地点了她几句。苏娆拾级而下、连连认错,笑着在幽契宗的席位上坐下。享欲一番,她神清气爽,不免对这无聊至极的除魔大会多了几分包容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