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十点整,许萦醒来,眼前略有朦胧。
床边有身影,他一定睛,是个身穿蔚蓝长裙的年轻女孩。女孩双手撑床沿,正歪着脑袋,悄无声息地睇着他。
“几时来的?”许萦问。
庞祖琳比划手势:才到不久。
“妈咪呢?”
在外面接电话。
“她领你来?”
庞祖琳点头,做手语:妈咪担心你,打你电话你未覆机,所以来找你。
微一点头,许萦将手递给她。庞祖琳笑着将他拉起身,许萦便靠在床头与她手势交流:你妈咪有生气?
庞祖琳回:没有,只是我们都很担心你。妈咪说昨日你真不该应那个人的约。“那个人”是谁,他很危险吗?他会欺负你和妈咪吗?
不会,谁都欺负不了我和你妈咪,许萦又问,她现在的表情如何?
庞祖琳转转眼珠思索,模仿起妈妈庞琼的神情:眉头一皱,嘴唇拉直,时不时重重呼吸,气极就翻一下眼皮,十分相像又十足滑稽,把许萦逗笑不止,连身体都从床头滑落,匍匐在黑色被面小小颤抖。
笑罢便起身,许萦披上睡衣出房门,果然见向阳露台站着一个庞琼。
她听见动静回过头,立即露出与先前庞祖琳模仿得一模一样的神情,手一指,许萦便一举双手做投降,请她此时先忙,秋后再追究。
待他洗漱回来,庞琼让庞祖琳坐在沙发稍等,自己追着许萦进卧房。
关上门,她单刀直入:“我提醒过你别再接受郭友生。他家底不净,得罪人太多,不会走长远。”
许萦并不回应。脱下睡衣,他肤色莹白,更衬得腰腹一带的红印悚目。庞琼想细瞧,但许萦已披上新衣,背对着她扭起衣扣。
“你听不听我说话?”庞琼道,“我已经着手在办移民手续,最快明年年初,些利道的事解决,我们一家人一起离开,不必再管这些事。”
可许萦仍然不做声。
“你应当知道你和蒋鸿光的事早不再是秘密,即使姓蒋的一家愿意放过你,外面一群背地里虎视眈眈的人还等着拆你的皮,”庞琼硬了语气,“许萦,我带你走是保护你。”
我当然明白,许萦说。他穿戴整齐,坐去镜前梳理头发:“但我还没有决定。”
“为什麽,你在顾虑什麽?”庞琼走去他身后,双手按在他膊头,镜子里,二人一坐一站,“蒋鸿光一死,平衡打破,未来的局势只会越来越坏。我们不能选择投靠其中一方,更不可能独善其身,不如尽早离开。你和阿琳是我亲人,都得陪在我身边,我不能允许你们任何一个出事。”
许萦却笑了。他笑时眼梢微微上挑,很有些媚气:“我看你是江湖走老,胆子走小。”
“是又如何。”
“但我还不舍得收手。”
“对谁?”
“所有,”许萦笑说,“我伴过那麽多人,又爱过那麽多人,一下怎麽能数清?至少给我三日时间,我好列一张名单供你筛选。”
“你……”庞琼被噎,气他回回遇事不想细谈便满口跑火车,说他实际是凤凰无宝不落,只是眼下难题不得不面对,她想许萦总该拿一个态度出来,是迎是躲,怎麽迎怎麽躲,件件都是问题。
密语未尽,房门敲响,庞祖琳来告:门外有人,说来接许萦。
见许萦起身便走,庞琼这才发现他今日穿了一身黑衣。
许萦说他受邀参加蒋鸿光尾七,来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蒋家老三蒋英成。
闻言,庞琼的反应第一是吃惊,再是奇怪,然后拦住许萦,认为他今日赴的是场鸿门宴。
但许萦说他知道,但他要去,蒋鸿光死了,蒋英成就是蒋生,他没有理由让蒋生丢架。他拉开庞琼双手,走过庞祖琳时又与她一抱,嘴唇亲了亲她额角。
下楼,司机为许萦开门。他弯腰上车,后座已有蒋英成坐着。
二人一打照面,蒋英成发现许萦耳边有一小片绒毛,伸手捻去。无意间触碰他耳垂,蒋英成温声道抱歉,却见许萦一偏头,吹走了他手指尖那一片轻飘飘的绒毛。
蒋鸿光今日尾七依然引起不小轰动。
蒋家人在寺庙佛堂为其打斋,许萦随蒋英成到时,蒋鸿光的第三位太太及其幺女正在堂前接受记者访问。
为防冲撞,佛堂前加设了铁马阻拦,许萦看到前方蒋太已然发现他们这辆车正在驶近,蒋英成的司机却忽然一转方向盘,驶往另一个方向。
“例行程序而已,我来得早,已露过面,不用再走第二次。望你不要介意。”蒋英成说。
许萦当然不会介意。
他们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堂前和尚正在念经做法事,蒋英成领着许萦上前,难免吸引一些人或吃惊或愤恨的目光。
其中蒋家老大蒋英卓一向志大才疏而鲁莽冲动,更别说瞧见的是许萦这个传闻中夺了他大半家财的交际花,上回赶走他了,他竟然还敢来,难道是来耀武扬威,怎麽,还想做他蒋家的第五任太太不成?
跟着便见他前一秒还满脸悲怆哀悼先严,下一秒就突地起身向许萦冲来。
这动静更加不轻,立即引来多人注意,但都来不及喊住蒋英卓。
许萦眼见他咬牙切齿地大步走来,却很镇静,站在原地没有移动一步,甚至在所有人目光集中下轻轻拨了拨碎发。
下一刻,蒋英卓被拦下。拦住他的是他亲弟弟蒋英成。
蒋英卓瞧一眼蒋英成拦在他胸口的手,压低声音叫他放开,或者让许萦这个贱人滚出去!但蒋英成没有松手,仍然抵着他,不许他靠近一步。
暗自搏斗,蒋英卓居然动不了他分毫,情急之下抬臂要扯,却见蒋英成眼锋一刮,问他是否确定要在这里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