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庆隐大喜,置了银子,捋了捋袖口,高叫道:“来来来……再开一盘!我不信就杀不了你一盘!”
“你这后生,这般咄咄逼人,若不输你一棋,终不罢休,老朽却拼不得你精神气。”老者见美娘借银子给方庆隐,就有了几分气馁。
“无妨无妨……待我为两位热些酒来提提精神。”美娘笑盈盈地说着,身姿袅袅地往后堂忙活去了。
******
此时夜深人静,露气袭窗,冷意阵阵。
二人对弈半酣,美娘上得酒来。
老者致谢道:“听说这‘五里香’酒坊酒香味醇,名气不小,所以老夫临走之时,特来品尝品尝,识个滋味,不曾想却碰上了这个拼命的后生。”
说罢,老者一边慢饮细品,一边与方庆隐交战。
方庆隐原先押着心爱的宝贝,怕鬼见鬼,怕输便输,这回有美娘的银子壮胆撑腰,加之老酒热肚,那精神头就抖擞起来了,竟然连占先机。
老者一来无心恋战;二来更深露浓,有些嗜睡;三来也是老酒上头,渐渐有些昏聩;四来他本想让方庆隐胜一局收手,却未料竟输在“卒子死”上,因此心中不服,继续开战,可惜又连战两局,俱败。
方庆隐手舞足蹈,得意忘形:“来来来……继续继续……”
“你这后生,老夫向来与人只弈三盘,你却如此纠缠不休。”老者微怒,便欲收了棋盘罢战。
方庆隐杀得亢奋,酒性又起,就拿话嘲弄道:“不是说你老‘打遍天下无敌手’吗?今日我就叫你‘卒子屎(死),马屎(死)車屎(死)的都吃个饱儿。”
“好狂妄的小子,老夫当真怕你不成!来来来……杀便杀……”老者又羞又愧又怒,为争一口气,就从搭裢里倾出金银玉器与方庆隐对弈搏杀。
但老者终究酒力上头,精神不济,连吃了几泡卒屎(死)马屎(死),输得个尽几巴鸟光。
方庆隐久怀忧郁,何曾像今日这般征杀痛快,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于是他存心戏弄老者道:“先前都是你老出棋局与我博弈,现在我出个棋局与你老搏杀。你若赢得一局,这些金银玉器照旧都归了你,如何?”
老者不知是计,且惦念着输资,便道:“有甚‘如何’,任你出什么残局,老夫与你一搏便是。”
方庆隐遂将棋盘挪开,又将赢资全部推到老者桌前,乃用食指沾了老酒画一棋谱在桌上,问老者:“你老可知这是何棋?”
老者观看揣测良久,汗流浃背,原来不是象棋残局,而是他从未见过的棋局,便说:“不知此为何棋。”
“此乃南子棋法:口破下横,十架中间,来去自由,三竖缀圈;三子作将,征伐横竖,运筹帷幄,落圈为输。”方庆隐一边口颂口诀,一边取碎银大小各三,分做两派,演示给老者觑看。
原来自唐失鹿鼎,科举废弃以后,方庆隐一边习读圣贤之书,一边对琴棋、勘案、占卜等杂书也产生了浓厚兴趣,且学有所得。
后来偶遇南子先生,大受赏识,不仅送他一卷《历代勘案撰要》孤本,并且授之棋艺。而这棋法正是南子所创,因此叫作:南子棋法。
老者看毕南子棋法的演示,却仍然一无所知,就道:“此棋看似简单,实则高深莫测。”
这本是老者不识南子棋法,如阙存疑,不敢枉论的溢美之词。
岂料方庆隐听了,忽然耸身而起,双掌撑桌,谑笑道:“此乃我南国三岁儿童的嬉戏之棋,俗名又叫作‘卵子棋’。枉你自称会遍天下无敌手,还说什么此棋高深莫测,实是偌大年纪,不知羞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这南子棋法不过是南子先生教授小儿的游戏之棋!
方庆隐说罢,放狂大笑,实是发泄了心中一口久抑的不平之气。
但老者本不曾说过“会遍天下无敌手”的话,只是庄客添油加醋的喙头而已,此时却被方庆隐拿捏戏谑多时,真个儿羞侮得体无完肤。
老者不禁齁齁哮喘,一时热血逆冲,不禁 “哇”地一声,就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顺着嘴角往下直滴。
“你小子……好……好……好狠……”老者话未说完,噗通翻倒在地,口吐鲜血,抽搐不止。
美娘一旁见状,惊慌失措,忙来扶起老者,却见他蹬了几下腿,不动弹了。一探鼻息,已然没了呼吸,竟然死了!
二人愕眙相望,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那时节,天色已亮,有行人路过酒坊,见二人搀扶着老者,神情诡异,就近前一看,只见老者浑身是血,双眼直溜溜圆瞪,一动不动,却是死翘翘了。
行人吓得魂飞魄散,乱嚷嚷地逃开去:“不得了喽!方庆隐杀人喽!方庆隐杀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