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釉后知后觉地思考了两下。
感觉小沈怪怪的。
思考不出来。
纯白色的人鱼躺在一边, 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先前他们就已经用各种办法和她交流了,但没有任何效果, 哪怕搬出桑落桑离的名字也没用。小水母轻轻地抚过桑果的脸,苍白的脸颊皮肤下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漂亮地像一片昙花的花瓣。因为没有色素,她的关节和眼瞳都透着一种粉色。其实和他自己的人形有些像。
但不一样。
桑果现在的模样含着一种精致的病气。
他忽然觉得还是桑果原来的模样好看, 扑簌扑簌的灰色大眼睛,如此鲜活。
“叮——”
铃声作响, 意味着下一幕戏要开始了。躺在地上的白色人鱼忽然起身,条件反射似的往舞台的方向游去,小水母拦了一下,却没拦住。
“别拦了。”沈寂宵说, “我觉得她不是真的。”
“如果她是假的, 那么真的在哪里呢?”唐釉忍不住问。他不指望沈寂宵能给出一个回答, 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的思考。
“要继续深入吗?”沈寂宵指着一条小路,那是假人出来的路径。
“好。”
……
幽深曲折的剧院内部,两个人作陪, 就不那么恐怖了。
“如果假人都从这个方向来, 那说明里面也许有一座造假人的工厂呢。”唐釉的声音里没有害怕, 只有单纯的好奇。
沈寂宵忍不住看他一眼:“你对那些假货感兴趣?”
“构造很精美呀,我没见过那么厉害的假人。”
“那也许是因为它偷了我们的记忆。”沈寂宵眼神一冷, “在那条隧道里,那些泡泡里含着的魔法提取他人的记忆,这个乐园里有如此多的游客, 女巫不知道偷了多少。”
他对接下来的历险很忧心,觉得会碰见些很麻烦的人偶。
果不其然。
没多久, 他们就在拐角看见了某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唐釉“啊”了一声,发出了意料之中的声音。当他看见沈寂宵的几个人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还差着点距离,他凝神去看,拐角处的黑暗里半蹲了一个青年,白色的细软发丝顺着海水微微晃动。
“女巫好笨哦。”唐釉忽然说。他没发现小沈没有回答他。
复制沈寂宵就算了,复制他变出来的人类模样有什么用呢?人类又不能在如此深的水域存活,他在这里,肯定就代表他是假的呀。唐釉想着。而且精神力也不对,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比较合适,哪哪都不像。
他忽然就懂沈寂宵看那些假人的目光了,确实假的很明显。
因为是自己的问题,所以唐釉捏起了一个小魔法,准备把假人给摧毁掉。
但“唐釉”先一步发现了他们。
他穿了一件普通的衣裳,是拟态出来的布料,因此在海水中也显得很飘逸。他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又笑意盈盈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水母和人鱼,那神情一点攻击性都没有,眉目含笑,几乎称得上有些动人了:“你们好。”
“你好呀。”唐釉回应,他很高兴自己的假人不像小沈的,比较笨,见面就是打打杀杀。
“我是假的。”假人散漫地、浑不在意地笑着,“如果我是真的,那么我们会再见面的。”
沈寂宵的瞳孔放大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言语,唐釉就已经把假人给摧毁掉了。
一击毙命。
“好的,晚安。”唐釉摸了摸假人的脑袋。
而后,他发现人鱼正紧紧地盯着他,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
沈寂宵一是震惊于小水母居然出手了,他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地位上,而总是忘记小水母能做到很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忘。二是震惊于那个假人所说的话。
半响。人鱼瓮声瓮气,换了个话题:“我的假人太笨了。”
唐釉忍不住笑,笑完又安慰他:“小沈你又不笨。我的这个假人一定是蹲在这儿很久了,才有时间思考自己的存在,一思考,就得出了结论。你的那些假人若是肯安静下来思考一会儿,肯定也会明白的。”
沈寂宵摇头:“人很少会质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
经过他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假人们也会继承他们本人的一部分意志和思维,这样才能做到以假乱真的效果。这样一想,他很容易就代入到那些假人的思维: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他和小水母分开了,首要任务是找到小水母,其次是找到出口。
但小水母的假人却能那么快思考到真相,仿佛他突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自身的存在与否。
是真的,便会再见面。
他偶尔想起小水母说自己是灯塔水母,能达成某种意义上的重生,都觉得心惊肉跳。重生是重生,又不代表死亡的痛苦会被消减。不把死亡当死亡的生活,对于他这样的短命种来说,多少有些遥不可及。他和小水母,本质上还是差太远了。
他发呆,唐釉就戳他:“人鱼,你不会是心软了吧?”
这鱼对自己的假人下手挺狠,轮到他,就不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