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说:“可能是吧。”
听到她的话,蜜柑妈不自觉放慢呼吸。
小麦说:“但是,这跟人性没关系。我认识蜜柑妈,认识毛姐。我知道你是怎么成为妈妈的。要是你没来这里,我就不会认识你了……我站在你这边。谁怪你,我都不会说你不对。”
去国外参加婚礼时,笑笑不希望她讨厌四月姐。假如蜜柑妈的孩子找过来,她不一定会像笑笑那样开口,但她不能保证,自己不那样想。
小麦望着蜜柑妈的眼睛。眼前这个人,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年龄也不像朋友。她曾告诉过她“孤零零一辈子很正常”。这句话像陨石,砸落在小麦心里。她想给她同等重量的话语,一样平静而有力的支持。她不知道做不做得到。
蜜柑妈许久没吭声。
说了真心话,小麦很不好意思,一个劲讪笑,说的话也变随意了:“你干嘛要辞职?我实在太好奇了,每天胡思乱想,还以为你是不是要回老家带孙子……”
“几年前,我在家政公司干,另一个人负责他家。”乍一听,蜜柑妈说的文不对题,“我那个同事,她女儿生了小孩,要回家照顾月子。我就替她顶了班。”
裕平的工作内容是打扫、做饭、留下住宿。这个客户并不好应付,吃饭挑嘴,清洁要求多,晚上的梦话很恐怖。但他出手阔绰,脾气好,长得漂亮。所以她好好干活。
裕平为同事代班。只有几天。那几天里,她见到了关奏陈的养母。起初,她不知道是养母。女人很瘦小、苦相,和她儿子聊天,提到她要再婚,地理距离比较远,关奏陈祝福她。然后,她委托他每年去看看妹妹。
他送他妈妈下了楼,回来时,裕平在收拾茶具。裕平不遵守员工手册,想说话就说话,脸皮厚,连自己犯过的罪一起数落:“她怎么能抛下自己的娃娃,真不像个妈。”
关奏陈说:“她不理我,但你愿意每天帮我做饭,打扫卫生。谢谢你。”
可裕平是为了钱。
关奏陈回房间,独自一人,静静坐了几个钟头。裕平要去睡了,问他要不要关外面的灯。他转过头,回答说不用,然后,对她道了“晚安”。
回去以后,裕平找同事更换订单,把关奏陈换成自己的客户。哪有那么多缘分,是她选择了他。
回到此刻,蜜柑妈对小麦说:“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只要被他当成自己人,他就绝对不会看着你挨打。关橘是这种人。我去现在的公司,也是他说我体格很好,问我是不是喜欢锻炼,才给我介绍的。”
蜜柑妈说:“我们都是为了自己。不单是我,关橘身边,妈妈、后勤,每个人都是。你也是为了钱和工作来的,对吧?”
“那你为什么要走?有钱赚到底不就行了。”
“是,是有钱赚。但是,”她停顿了一会儿,“麦,我跟他认识太久了。他对我们操心太多。是我们框住了他,我们这群跟他没什么关系的人。将来他该怎么办?身边没有任何人。假如他掉进井里,只能等死,连个能在最后陪他说说话的人都没有。看到他跟你发展成现在这样,我很高兴。他不能永远赖着我们,我们也不能一辈子陪他。”
小麦还想说什么,却已经到了停车场。她一扭头,蜜柑妈已经跑远了。附近有选手带了成箱的矿泉水来,没喝完,正在发。无奈大家都准备走,没人要。蜜柑妈冲进去,见义勇为,利人利己,一人抱个几瓶出来。小麦好笑,帮她分担。
占了便宜,蜜柑妈乐呵呵的:“等会儿分了喝,一人一瓶。”
小麦说:“跑那么久你还这么有精神。”
“那是!我明天还有课要上。”
真是活力满满。小麦欲言又止,思考,想说什么,末了,问出这样的问题:“那天晨跑,毛姐,你为什么突然问我妈妈?”
之前她以为,是因为兼职生长得像她的儿子。假如不是因为兼职生,那是为什么?
“啥玩意儿?”说实在话,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蜜柑妈根本没放在心上。别人不提,她早忘光了。那天,她如何联想到的小麦妈妈?蜜柑妈努力回想,奇迹般地,真的找到了答案,“因为你。”
“我?”小麦不理解。
蜜柑妈说:“拍视频的时候,你不是我闺女嘛!我在想,你肯定有你自己的爸妈。在我们那里,做父母的能养孩子长大,才算父母。孩子能给父母养老,才算孩子。我在想,要怎么当妈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娃呢?”
胸腔里,各种各样的情绪犹如漆弹,危险,迅速,色彩迸溅。小麦说不出话。
人与人的关系靠功能构筑,家人也是如此。按照这个逻辑,无利可图,有更高枝可攀时,人们才会放手。那蜜柑妈为什么要离开关奏陈?
小麦不知道。但小麦确定,父母与子女之间,必需的东西绝不是母性。
她们一起上了车。关奏陈掏出手机,一边确认待办一边问:“妈,你定好几号离职了吗?”
蜜柑妈本来还在兴高采烈地自拍,一听这话,笑容突然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