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穗不知道那天周景淮和周明宇说了什么,但之后的一段时间,周明宇再也没有来过周家,不管是求情还是解释。
看上去像是已经接受了和周家彻底决裂的事实。
黎穗并不意外,按照周明宇大男子主义又自视甚高的性格,绝对忍受不了周景淮火力大开时的那张嘴。
不过她也无心关注这些,她的全部精力,几乎都用在了筹备协会主办的糖艺展上。
年末的最后一天,展览终于在辅川美术馆正式拉开帷幕。
虽然给各大新闻媒体及一些相关自媒体都发送了开幕式邀请函,但毕竟是第一次,黎穗对于多少人会来这样一个品类小众、没有重磅展品和艺术家撑场的展览,内心是极为不确定的。
但幸好,《我靠本事赚钱》的热播,确实短时间内让大众及新闻媒体对非遗的关注度有了极大的上升,不管这种关注,是真的出于兴趣,还是单纯由于工作需要,对于黎穗来讲,都是一件好事。
来参加开幕式的媒体和观众,也比黎穗想象的要多很多。
还包括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刘文姿。
开幕式后的媒体观展环节,有专业讲解员带领大家参观,黎穗得到了短暂的空闲时间,便带着刘文姿在展厅里闲逛。
偌大的展厅,分成了四个展区,中间的墙壁上,有一个巨大的草书“糖”字,刘文姿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字内含玄机,是由无数手艺人的照片组成。
而黎穗的爷爷,用的照片还是在揽月沟拍的那张。
手艺人们各个面带笑容,就像在欢迎每位前来参观的观众,走进他们的世界。
刘文姿认真看着角落里一朵白色莲花糖艺作品,花瓣洁白如雪,似乎散发着芳香,亭亭玉立,栩栩如生。
她好奇地问:“这也是你搞那个小程序里的手艺人做的?”
黎穗点头。
“我还以为是什么知名艺术家。”刘文姿不由惊叹,“还真是高手在民间。”
“是啊,其实还有不少特别好的作品,但是能展出的有限。”黎穗遗憾叹了口气,又想起问,“对了,你不是去帝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就前几天。”刘文姿顿了顿,不甚在意地说,“李文顺出了点事,我妈就催着我回来了。”
“李文顺?”黎穗已经一段时间没听过这个名字,“他不是拿着一大笔钱跑路了吗?”
“那一大笔钱,在赌桌上,一晚上就能输完了。”刘文姿嗤笑一声,“我妈说他失踪了,报警也找不到人,手机定位最后显示在境外。”
黎穗心里涌起一个猜测:“他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我也这么猜测,估计是钱输完了,急着翻本,他刚从牢里出来,对这些骗子的手段又不了解,可能真以为去境外一两个月,就能赚回几百万。”
“那你们……”
“到底是自己儿子,我妈肯定是想找的。”刘文姿甩了甩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说我冷血也好,无情也好,我反而觉得,他要回不来,才是我们家的幸事。”
黎穗陷入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倒是刘文姿拍拍她肩膀,担心地问:“对了,你和周景淮,没受这事儿影响吧?”
“没有啦,要是这种事都能影响的话,早离八百次了。”
“噗嗤——”刘文姿突然笑出声来。
能逗这种冰山美人一笑,黎穗对自己的搞笑水平有些志得意满:“我这话很好笑吗?”
“我只是觉得,你和周景淮,不愧是一对。”
“什么?”
“我发给他那个视频之前,问了他,介不介意你骗他,他就说——”刘文姿模仿着周景淮那欠嗖嗖的语气,“她骗我的次数还少么,要是介意,早离八百次了。”
“……”黎穗蹭了蹭鼻尖,莫名有些心虚。
周景淮这个人,果然比她想得更老奸巨猾,很多事情,不挑明,却心里门清。
“哎?说到这儿。”刘文姿环顾四周,“你老公怎么没来?”
“他说有会,开幕式结束再过来,但我觉得,他应该是不想喧宾夺主。”
刘文姿秒懂。
她刚才坐在台下的时候,就听到有记者在讨论,说不知道今天周景淮会不会来。他没来,讨论度都这么高了,要真来了,底下的媒体哪还有心思关注开幕式,估计都拍他去了。
“挺好的,我看得出来,对他来说,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了。”
俩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就把展览逛完了,黎穗顺着记者离开的人潮,也把刘文姿送到门口。
周景淮的时间算得很准,记者们陆陆续续都离开了,他的车才缓缓出现。
他从后座推门而下,颀长的身影瞬间吸引了俩人的目光。
刘文姿笑着对黎穗感慨了一句:“都说男人工作了花期会急剧缩短,但你老公看着跟那时候没什么区别啊。”
“那时候?”黎穗愣了愣,以为她说的是那次非遗展览会,“距离你上次见他,不是才几个月。”
“不是啊,我是说你们学院拍毕业照那天。”刘文姿说,“他不是来找你了吗?”
“啊?”黎穗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那个盛夏。
刘文姿并不是她们学校的,但她和她们学院里的一个同学同时在校外兼职平面模特,所以关系不错。
学院拍毕业照那天,她来给朋友送了束花。
黎穗也收到了爷爷送的花,说是周芷玉有工作来不了,托他送的。
但不管她如何回忆,那段记忆里,前前后后也没有周景淮的名字。
那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帝都吗?
“你确定你那天看到他了?”黎穗半信半疑。
刘文姿本来是确定的,但看黎穗这副显然不记得的样子,反而也有些怀疑自己了,于是她吞吞吐吐憋出了三个字。
“确定……吧?”
她挠了挠后脑勺:“我那时候都不认识他,还是上次校庆看到他觉得眼熟,想了一下好像是那天见过。我也不敢确定了,你直接问问他呗。”
“行。”
刘文姿朝她挥了挥手,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却又突然转身,好奇地问:“还有一个问题,你不疑惑,我为什么把视频发给周景淮,而不直接发给你吗?”
刘文姿觉得,但凡换个人,或许就会觉得她在挑拨离间了,可黎穗从头到尾没问一句。
“按找人的速度,他肯定比我快很多啊。”
“不只是因为这个。”
“那还因为什么?”
“因为黎穗——”刘文姿扬起嘴角,掷地有声道,“要永远做快乐的黎穗。”
说完,她再度挥挥手,脚步轻快地下了楼梯。
虽然刘文姿没把话说明白,但黎穗却多少也懂了。
刘文姿不确定那个视频背后有没有隐情,但肯定清楚,爷爷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如果直接把视频发给她,一旦视频内容是真的,爷爷真的是冒领他人恩情的人,那对她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黎穗的思绪还沉浸在刘文姿的话里,额头却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想什么呢?”周景淮语调揶揄。
黎穗仰头看他,好奇问:“她发你视频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周景淮顺势牵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展厅里走:“她说,如果视频有隐情,希望我查出来了再告诉你。”
“如果没有呢?”
“那她希望你永远不知道有这个视频。”
黎穗回头看了眼,刘文姿正站在路边等车,高挑的背影,修长挺拔。
她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刘文姿,也一定要做那个,永不低头的刘文姿。
待走进展厅,黎穗才想起刘文姿刚说另一件事,她晃了晃周景淮的手臂,问:“刘文姿刚才说,我拍大学毕业照那天,她在我们学校看到你了。”
周景淮只怔了不到一秒的时候,便坦然点头:“是,那天我去了。”
“那你怎么不喊我?”
周景淮的语气凉飕飕的:“我记得某人那天,跟男同学聊挺欢的。”
“……”黎穗再度回忆许久,才隐约想起和男生聊天的片段,随即嘚瑟地撩了撩头发:“那太受欢迎了,我也没办法,所以你就真的看我一眼就走了啊?”
“也不是。”周景淮意味深长道,“带走了一件纪念品。”
“什么?”
周景淮从口袋里掏出自己那旧手机递给她:“相册里,自己看。”
黎穗立刻解锁手机。
相册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照片。
她穿着学士服,捧着爷爷送的花,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别人的镜头。
而他则从侧面,拍下了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一开始就存在这手机里吗?”黎穗不确定地问。
“嗯。”
黎穗内心暗讶,这手机曾经放在她身边整整两个月,她甚至打开过,却从来没有在意过相册。
不然的话,她应该立刻就能明白他的心思。
难怪他从马尔代夫回国那天,那么急匆匆地管她要回了手机。
想到他那时候表面镇定,内心说不定有多慌乱,黎穗忍俊不禁,仰头笑问:“那你那时候看着我,在想什么?”
周景淮沉默片刻,嗓音低沉地回答。
“想——”
“和你说声毕业快乐。”
*
回去的路上,黎穗突然又想起了自己曾经做的那个乱七八糟、时空混乱的梦。
她侧过头,安慰似的对他说:“其实你跟我说过毕业快乐的。”
周景淮瞥她一眼,眼神似乎在说:把我记成了哪个死男人?
黎穗温声解释:“我之前做了一个梦,其中有一段是高考结束那天,我坐在楼底下,你摸摸我的脑袋,很温柔地对我说:毕业快乐。”
某种意义上,黎穗觉得,这个梦似乎在隐隐之中,圆了一些遗憾。
周景淮轻笑一声:“你的梦里,我除了说毕业快乐,没干点别的事儿?”
黎穗义正辞严地教训他:“那个梦里我才高中毕业,你干什么别的事儿!把你抓起来。”
话音刚落,黎穗察觉到车速慢慢下降,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她以为是遇到红灯,侧头往外看,才发现车停在了周明宇家的家具店对面。
家具店大门紧闭,但门口蹲着几个中年男人,身后还拉起了一条红色横幅,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欠债还钱!】
旁边的大喇叭里还重复播放着一句话:“周明宇拖欠货款!不要老脸!断子绝孙!”
黎穗收回目光,疑惑地问周景淮:“你停下来,是想……去帮忙吗?”
“帮个头。”周景淮嗤笑一声,似笑非笑道,“接吻的时候看到热闹,都要停下来看一看,这种热闹不爱看?”
“……”说得有道理。
黎穗立刻探过身去,只见不多时,周明宇气冲冲地开了店门,试图把大喇叭关掉,却被一旁的男人阻拦。
一行人推搡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围观,有人撺掇,有人劝架。
在一地鸡毛中,周景淮将车缓缓启动,黎穗便也收回了视线。
吵闹声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耳畔,黎穗很清楚,自今天起,周明宇这个名字,大概也会在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车开了没一会儿,又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