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启闭合的眼睛睁开,瞧虞楚黛一眼,“怎么了?”
沐浴时,他偶尔会戏弄她,因此她总爱离得远远的,像今日这般主动送上门,还是第一回。
不寻常。
虞楚黛略微摇下头,道:“早上还欢欢喜喜送黑白珍珠出嫁,下午就听说陈御女病逝,妾身去看过,形销骨立,憔悴可怜。不免觉得世事无常,有些伤怀。”
高龙启不以其言为意,道:“莫说是人的溘然辞世,自古至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不掘之墓。生老病死,旦夕祸福,朕也有那么一天,都是寻常。”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冷冽,说出的话则更是如雪如霜。
虞楚黛听罢,笑道:“陛下说得好可怕。皇帝可是万岁,说这种话多不吉利。”
高龙启也笑起来,道:“都说皇帝万岁,谁当真见过?连百岁都难得一见。鬼神之说,朕从来都不信。”
他举起手,看着自己小臂上的伤疤,道:“多一层皮肉,不过是多一层枷锁。寿数之类,没什么值得留恋。”
虞楚黛轻轻摩挲他手臂上的伤。
高龙启道:“贵妃,你今日事忙,累着了才会胡思乱想。”
虞楚黛点点头,“陛下说的是。”
她眼角的泪滑落在他肩上,和温泉水混在一起,无声无息,无知无觉。
她以前觉得自己挺看得开,但和高龙启一比,才觉自己远远算不得古井无波。
陛下这人,对别人甚至自己的生死都是漠然而视,作为君王,连亡国之言都毫不避讳,什么都不在意,冷心冷情至极。
她不禁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陛下会为她难过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思索一番,觉得应该不会。
她在高龙启身上,从来就没看到过这种情绪。
他和他那柄陌刀一样,锋利,果决,散发出凉津津的幽冷。
高龙启起身上岸,扯过岸上的毯子,将虞楚黛包裹住,抱去房内。
高龙启鲜少见虞楚黛情绪这般低迷,道:“以后这些事情,你都别去费心,省得心烦。”
“嗯。”
虞楚黛靠在他怀里,仍旧是神色恹恹。
* * * * * *
次日一早,高龙启找来碧芳嬷嬷,吩咐道:“你替朕去挑选个合适的人,封为淑妃,管理妃嫔,以后后宫里的事,无论大小,都不准去烦扰贵妃。挑人时注意,找个脑子清醒,性格本分的,不要德妃那种自以为聪慧,暗中搅风搅雨的人。若是管不好,就告诉朕,随时换。”
碧芳嬷嬷应下,前往西边儿宫殿中筹备此事。
她平日里跟妃嫔们来往多,心中已有几个备选之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高龙启做这种事,从前她也受命选过几次,只是那时候,陛下的要求是挑选些厉害角色,能跟德妃斗上一斗,说只有斗兽们够猛,他的斗兽场才更有看头。
今日的陛下,却丝毫不为看戏。
碧芳嬷嬷会心一笑,贵妃才是最厉害的。
陛下一心护着,她哪里还需要斗。
* * * * * *
以虞楚黛性格而言,她的低迷情绪从来都持续不了多久。
高龙启还天天带她去私库里乱逛随意拿,又从宫外给她搜刮来各种民间小玩意儿,情绪问题更是飞速消失,她再度恢复常态,天天吃喝玩,不亦乐乎。
烦恼,依然会有。
偌大的甘泉宫,被各种东西堆得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高龙启一来就只能躺在贵妃榻上,这是留给他的最后一片净土。
宫人们走路时都得万分小心,这几天虞楚黛沉迷打弹珠,地上很多磨圆的宝石珠子,踩到后容易摔倒。
虞楚黛自己踩宝石摔过两次后,痛定思痛,决意戒掉打弹珠的陋习。
她命甘泉宫的宫女太监们查找散落的宝石珠子,谁捡到就归谁。
宫人们一片喜气洋洋,每天都庆幸自己来甘泉宫当差,跟着贵妃有肉吃。
高龙启看着她折腾,不明白她怎么什么都能觉得好玩。
不玩弹珠后,就又开始折腾自己的头发,每天让结香梳不同的发髻,戴不同的发簪。
高龙启瘫在贵妃榻上,望着她在梳妆台前一坐一两个时辰,道:“贵妃好定力,这都坐得住。你天天折腾脑袋上那方寸之地,不觉得累吗?”
虞楚黛道:“不觉得。这些发簪多好看啊,妾身不轮流宠幸的话,它们会寂寞的。”
高龙启懒得理会她。
没过几天,虞楚黛躺倒在他身旁。
高龙启看看她,她今天打扮得极为简洁,头发披散,只簪着一朵浅绯银边绢花。
“贵妃转性了?”
虞楚黛捂住脖子,可怜巴巴道:“妾身昨天突然脖子疼,找太医看病,他们说是发髻太重,将颈椎压到了,不能再戴太重的头饰。陛下,你总是披散头发,是不是也是因为发冠太重,患了颈椎病啊?”
她急需找到个病友,寻求知己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