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智能留下的机器人吗,什么唤醒了你,对,我是人类,我叫水元,别害怕,战争已经远离了地球,我不是你的敌人,”水元跪了下来,摊开手掌,如渴死者接一捧生命的水,“我们回家去。”
水元泪流满面。
荒土之上,橙霞柔光,小机器人跳进了水元的掌心。
将错就错,他默认了水元的说法。
水元捧着小机器人朝家跑去。
那个屋子,睡觉的小屋,突然就有了家的意义。
“你需要吃什么,哦不不,我的意思是电池就可以吗,”水元激动慌张着,“你需要其他的能源吗,我会竭尽全力地找到,无论需要什么,我都会找到的,别担心,我会的……”
小机器人坐在水元的手心里,电子音道:“水元,你的心跳太过急切,平静。水元若是倒下,我的身躯搬不动你。”
“跟着我,呼——吸——呼——吸——”
呼吸、呼吸、呼吸之间,水元仍是无法平静,他跑得更快了,在寒冷侵袭以前他要跑到家中去。
即使掌心的小机器人不会受凉,他也心惊胆战地心忧。
跑到家后,水元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提音乐器被遗忘在了荒原。
荒土上,深夜里,音乐器不停歇地歌唱,幽远传到很远的地方,荒凉。
第二天去拿吧,水元想,寂寞的荒土留一夜的歌唱。
水元一夜未眠,给小机器人做穿的衣服,做小被子、小毯子、小床……做生活所需的用品。
即使一个机器人根本不需要。
他固执地一厢情愿地。小机器人坐在台灯上,晃起两条机器腿,吱嘎吱嘎。
有点生锈了,林笑却想,上点润滑油,他跳下台灯,跳下桌子——
水元接住了他。
“危险!”水元惊心,“你要去哪里,你要找什么,我给你好不好。”
林笑却抬起机器头,又咯吱一声:“生锈了,需要油润滑一下。”
水元将小机器人捧到胸口,长长地呼了口气——不是要离开他。
水元说:“好,我带你去,会好的,别担心。”
水元不敢拆下关节,恐惧拆下重装的机器不再是机器人,又变回玩具。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放大镜器备前,操作极细密的工具进入关节刷上一层层的油。
像一个医生。
林笑却躺在操作台上,做一个很乖的病人,一动不动。
“手术”结束以后,咯吱程度大大缓解,林笑却站起来,走动几步,转了个圈,甚至用不太灵活的机器身躯跳了个舞。
“谢谢你。”舞蹈谢幕,林笑却向水元鞠躬致礼。
水元慌张地站起来,也跟着弯腰。
小屋里响起一阵电子的笑声,林笑却笑:“别拘束,我会留在这里的。”
水元又有一点哭的冲动,上天,今天以前他已经快失去人类的情感,而今天,情感蜂拥而来,将他淹没。
小机器人不似智能机器人那般拥有人类的脸庞,就如同玩具,人类男孩买的能走能动的一个不太出奇的玩具,很快就会腻歪被遗忘的玩具。
而在此地此时,关系逆转,水元成了那一个害怕被遗忘被丢弃的玩具。
他将林笑却轻柔地捧起:“好。”
他笑着,落泪着:“真好。”
林笑却陪伴水元度过一生。
不太长的一辈子。
焦土后的地球不适宜生命的生存,水元没能活到白头。
在水元壮年的时候,他似有所感,提起音乐器,捧起小机器人,想要走到他们初见之地。
音乐器播放着宏大神秘的歌曲,水元眼眶隐隐泪意。
如果他死了,倒在荒土之上,这世上只剩下小机器人,小机器人该怎么度过这没有尽头的荒芜。
“你要学会自己换电池,”水元说,“无论走到哪里,一定要记得带上——”
不对,水元咽了声。
取出电池的那一刻,机器人就会终止,失去能量的供应,机器陷入凝滞,他并不能给自己换电池。
而不取出,电池也会很快耗尽。
水元扔下了音乐器,捧着小机器人往回跑,他得想个法子,想个办法,制作出能给小机器人换电池的机器。
这不需要多复杂,他可以的,他能做到,他要跑到家去,跑回去,制作一个机器——
一个足够持久的机器,想办法,想办法——
水元倒在了荒土之上。
想办法啊……继续跑,走,爬,爬回去。
不可以,不可以,水元的泪水滴入焦土。
他还没有回到家,还没有给小机器人更多的时间。
死不瞑目。
蓦然,林笑却开了口:“水元,这是一场盛大的葬礼。我喜欢这样的葬礼,和你一起。”
“机器人与人类,都迎来落幕。”
“地球看着我们,埋葬我们,忘却我们。”
“而我与你,相遇、相拥、相爱、相互记得——”
“水元,我很高兴。”
林笑却走出水元的掌心,走到他的脸庞前,静静地吹了吹水元的眼眸,水元的睫毛眨啊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