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知大船会再来的,他不该浪费时间去到寂的领地,偷偷地瞧一个人类。
可他还是来了。
如同一个窃贼,游得十分小心,躲在更远的地方靠着鲛优异的视力远望。
他看见寂织着鲛纱,人躺在寂的身旁,寂的鱼尾偶尔弹出水花,溅在人的身上。
人这时会笑,会滚到海水边捧起水泼寂,寂放下织到一半的鲛纱,跟人玩起泼水的游戏,一鲛一人都笑闹着,海水让人的乌发湿透,一小缕黏在脸颊与颈窝,俏生生的妩媚,似月染上了绯红。
嫉妒。
殷看见他们闹得累了,旁若无鲛地接吻。
是鲛主动的,可人没有退缩。
人带给殷的伤口已经痊愈,他抚上渐渐淡去的疤痕,寂与人已经相濡以沫,他还在这里悼念一道与爱无关的伤口,妄自加上暧昧的想象,哄骗自己才是更亲近的那一个。
他昏了头,中了巫的圈套。
殷渐渐游远,他还得为战斗做准备,拿起弓弩,张开利爪。而不是如寂那般,收敛了锋利的爪牙,细致轻柔地为认定的人织一件鲛纱。
鲛纱向来是鲛人一族的婚纱。殷拧着眉,反正人与鲛的婚事,他会宣定无效。
在他杀死那些大船上的人后,他会光明正大地来到小岛。
可这次出现的不是一条大船,十二条大船行驶在海面,除了点燃的长明烛,那死去鲛人腐烂的尸体,人类切碎了隔一阵扔一块,是羞辱,也是引鲛人上钩的饵。
复仇?来啊。
十数头鲛暴动,一鲛道:“若不杀光他们,讷的魂灵无法安息。”
“人类必须付出代价,这代价要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恐怖。”另一头鲛道,“当渔船驶到我们的领地,不要放过他们,让他们粉碎成大鱼的餐食。”
“让所有的船都不敢再出海。”
殷道:“等夜晚,用神臂弩刺穿他们的船只,用尖爪撕开他们的船身,人落到水中,淹没在大海,没有一个能活着。”
深夜,燃着的烛火在海风中呜呜咽咽,数十支海里收集而来的神臂弩矢刺穿了船身,刺中了士兵,水漫延进来,血流淌而下。
“敌袭——”
船只摇晃着,将军柴延喝道:“投火炮!”
海面炸了开来,一头鲛炸出水面重伤,剩下的更加暴动,很快有船破到无法补救的地步,在淹没前,一船的士兵有大半干脆跳到海里与鲛搏斗,用利器迎对鲛的利爪。
更多的火炮敌我不分地投下,炸翻了鲛也炸死了人。
火炮很快投完,箭雨射下,血水漫延,船只飘摇绽裂。
殷从海面一跃,抓住了指挥的将军拖入海中,两人厮杀起来,将军砍伤殷颈项的刹那殷撕断他手臂,将军断臂逃生。
这一场大战至最后,几乎全军覆没。
人族是,鲛族亦是,没有赢家。
世子混乱中将一头重伤的鲛拖到逃生的小船里,回撤。
他一路祈祷这鲛不要死亡,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让这鲛满足帝王的野心罢。
鲛人看着他念念有声的祈祷,笑着吐出血水。
鲛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人类的武器又有了进益,他对付鲨鱼的利爪,巨物都难以咬穿的鳞片,在人类的火炮面前,竟轻易地粉碎。
鲛人一族,难道真的逃不掉了吗?
鲛人流下一滴泪,转瞬成珠,落地极轻微的声响唤醒了祈祷的人。
骆逸楼望着那颗鲛珠,竟也落下泪来。
他是唯一的逃兵。
“你把陛下杀了吧,你挺下去,挺到皇都里,把那下命令的帝王杀了,将士就不会一批批地送死。”
“你的族人也不会无辜死去。”骆逸楼凑近了些,轻声道,“将军不想死,世子不想死,士兵也不想白白地送死。”
鲛人掐住了骆逸楼的颈项,骆逸楼流着泪笑:“真的,你杀了皇帝,我就去争,去做那新的皇帝,我可以跟鲛人签订契约,勒令人类。杀了我,皇帝会源源不断地派人来,直到他老死为止。”
“你们要是愿逃,放弃旧的领地,放弃仇恨,逃到人类无法涉足的海域,那也挺好。”骆逸楼将生死送给这濒死的鲛人,随他处置。
鲛人望着这狡诈的人类,忽地松开了手。
鲛人喜欢月亮,会在月明时浮出海面,如若逃到深海里去,再不出现,岂不是断尾求生?
大海是鲛人的领地,为何要放弃,留给贪婪的人类,迟早有一天,人类的贪婪会毁了大海,也毁了海里的生灵。
鲛人道:“我会杀了他。若你有半句虚言,你的死期也绝不会远。”
可鲛人在踏上陆地前,就重伤死去。
骆逸楼看着鲛人的尸体,痴愣了许久,望向海面。
断臂的柴延靠着一块浮板,漂流到一座岛上。
他错估了鲛人之间的联系,本以为嗅到气息而来的只有几头……谁知鲛人早有准备,还将上一次战争里掉落海里的弓矢收集起来。
连铁网都在鲛的拼命下破裂,无法捕,只能杀。
柴延就快死了,不甘心。
他苟延残喘爬上岸,撑不住倒在了沙滩上,血水濡湿了砂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