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在圣地中心处理两州公务,早上处理的是荆南事宜,因为衙署人员不满额的关系,许多事情需要他亲力亲为,比如规划百姓生活区、商贸集会区,还有划定官道走向,避开鹜术药物研究中心,将之列为禁行区域,等等,连暂时从合西州借调来的胥吏,都跟着忙的脚不沾地,他更是累的闭眼就着。
等到下午,江州的公务会随船交接,他再处理那边的紧急呈条,由腿脚利索的乌丛当跑腿的,来回游窜在漓水河码头与圣地中心两处,猴似的眨眼就没。
如此两三天的,再有太上皇派来的人一日一汇报的打着岔,叫崔闾很快便将毕衡忘在了脑后,忙碌之后的放松时段,就似往常般,会跃上圣女曾经呆过的合欢房内,放空脑子发呆。
坐高望远,是他最近偶尔闲时常干的事,太上皇出门也近一月了,虽每日仍有信来,信上仍琐碎事念叨的人头疼,可纸中所言毕竟不抵真人在前,他一边派人接收着从深山林里迁移出来的小族群众百姓,一边在心底计算着太上皇应当归来的时日,让近日在外蒲镇上行事的人,将得到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做生意的新巧物,留意些买下来,等太上皇归来之日,好做了一齐来犒劳他们这一群出去办差的人。
正想的入神,人也昏昏欲睡的,就听一声炸雷似的声音响在圣地中心处,“崔闾,你出来,若你再要躲我,我……毕某就立刻自裁于此。”
说着声音沉痛似控诉,“你我相交三十载,不过分离几月余,怎地就到了对面不识之地步?到底是你于我有愧,不敢直面于我,还是这中间有人刻意在挑拨离间,叫你我情分生疏,渐生仇怨?你总要与我个机会说一说,顺便也解了我心中疑惑吧?这样躲着不见面,既越发显的你心虚,更坐实了我心中猜想,我有如今下场,难不成真的是你在从中作梗?崔闾,你出来,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崔闾坐在并不隔音的合欢房内,听着他逻辑不通的狗屁言语,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忽然觉得选择不与他见面,竟是从未有过的正确决定。
他现在就手痒痒的想打死这个毕老货。
怎么敢呢?竟然还敢这样指责他。
圣树底下迅速围了一圈人,鄂四回捧着一沓文书,愕然的看着一身补丁衣裳的毕衡,扭头与守门的人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看个门都看不住?”
那人也委屈,且莫明其妙的,“他说是来打扫院落的,我看他穿的普通,跟近日常出入这里的工匠差不多,就没盘问,哪知道……”
鄂四回先将文书摆到崔闾常办公的案桌上,然后才冲着毕衡道,“毕大人,我们大人不在这里,您若有事,且稍后再来?容我去寻寻人?”
毕衡却不理他,只眼睛盯着树腰上的小屋子,脸色黑红交加,“崔闾,我就想问一句,是不是你新招的那个幕僚,刻意离间了我俩的感情?我可是听说了,自我走之后,他就出现在了你身边,与你近乎行影不离,你信重他,任用他,事事听从他,他定是说了我什么,才叫你……”
鄂四回脸色微变,手微抬起,便想将人砍晕拖走,却不料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声响,“毕衡,你这招极蠢,如此言语,颠倒黑白,就为了激我出面?”
树腰上的合欢房门悄然打开,露出一张红润健康的中年人面容,那是恢复成本来面貌的崔闾,冷冷的垂眼盯向毕衡,从鼻腔内冷哼出声,“倒是我小瞧了你,竟然如此自降身份的,与普通百姓混做一堆,别说,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挺合适贴身的。”
毕衡面容一下子青紫了起来,他赤红着双眼死死瞪着崔闾,嘴唇颤动,涩声艰难道,“你果然是刻意躲着不见我的,如不是我那番言语激你,怕是你要一直搪塞我,回避我,闾贤弟,为何?便是判了斩刑的罪人,也该知道个死罪原由,你总要让我明白为什么?”
崔闾顺着扶梯下来,鄂四回上前扶了一把,叫他顺利落地,尔后,他踱步来到毕衡面前,敛眉望向他,“你心里清楚,又何必来存侥幸之心?毕衡,从我为你筹谋之事落了空时起,你就该知道,有些事一去不回头了,更何况内里还牵涉了多条人命,我不信你想不到。”
毕衡嘴唇动了动,气势稍减,低声道,“那都是意外,我也不想的,闾贤弟,我去信给你解释过了,你难道没收到?”
崔闾嘴角牵强的笑了一下,“我收到了,我也给你回信了,信中说的很清楚,此后各分南北,再不相干,难道你也没收到?”
毕衡面皮抽了一下,不肯信道,“就为了计划落汤?我们可以再筹谋啊!”
崔闾愣了一下,用奇异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才道,“所以,我那么多条人命填进去的事情,就不算了?我的部曲,我那被你骗的团团转丢了命的次子,还有当时千请万求,愿意跟你走一趟的百余商户家的损失,都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