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州,有着传统的开航日,歇了一冬的晒盐场,会再次进入爆烈的制盐工序中,往年这个时候,第一批海船,会将去年秋冬零散囤积的海盐,拉些出去象征性的往航线上走一圈,各个近邻岛屿上的人,便都知道,冰封解冻的开海季要来了。
但今年是个特殊年,去年秋冬的那一场变动,连着地下城的现世,令江州灶户根本没时间上晒盐场的工,而各家库里所存的海盐量,被朝廷拉走一批,支援了一批给和州,就留存在手上的,根本装不了半船,是以,这个开航日的仪式,就不知道怎么操作了。
董成功此次跟随船队到荆南来,也是有问崔闾拿主意的,总不能放条空船入海吧?
崔闾敲了敲桌几,让他回去江州衙署等着,并且将码头仓库给空出来。
接着,他便在荆南遥控京畿的崔元圭,放话给他,可以送他三条船的航路,若有什么生意门路,尽可放手去干,他这里不收他的赁船钱。
崔元圭刚刚促成了崔怀景的荆南州府之位,便得到了崔闾开海行船给方便之门的信号,当即就在自家的书房内笑开了花,与其弟崔仲承道,“这个崔闾子倒是个极讲信用之人,且非常有眼色,呵呵呵……你看,为兄不过是在朝上帮腔了几句,他便给了我们家这样大的好处,可见,那崔怀景定是与他交情极好,可不是他们表现出的互相防备,面和心不和之态。”
崔仲承较之年底去江州时,更显得满面春风了起来,无他,因为崔元圭亲口承诺了,等保川府的同知位空出来,推举出去接任之人,便是他的嫡长子。
他是个没仕途缘的,这辈子注定是要帮衬着本家,替他大哥打理族中事务的,可他的长子却还有机会入官场纵横一番,可怜他这给人当老子的,忙前忙后,为的可不就是他自己子孙们的前途么?
有了崔元圭的应允,虽然不能留京,可也要看外放的州府是哪里嘛!就保川府那地方,多少世家子弟打破了头的,都找不着门路进,他的嫡长子若能借由此机会,去保川府历练历练,来日回京,前途必定大好。
崔仲承躬身给他大哥行礼,面上含笑,“大哥智珠在握,万事都逃不过大哥的眼睛,只咱们自家人得了这样大的好处,可要怎么对外说呢?”
以卢氏为代表的眼睛们,可都盯着他们家呢!
两边崔姓打的火热,虽是他们授意的亲近之举,可万一清河崔氏这边,真叫金钱迷了眼,倒戈进了帝党一边,那与他们之前的计划,可就大相径庭了,说出去都是要叫人笑掉大牙的存在,跟偷鸡不成蚀把米般,会被记录在世家谱上,供人当笑料学习警示的。
崔元圭眯眼抚着下颔,老神在在道,“当然不能三条船全给咱们自家人用,这样,你留一条船,明儿再去与各家掌事的通个气,让他们自己拼剩下来的两条船,如此,便也不算咱们家吃独食,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放他出去钓鱼,在已知江州是帝党掌中物的情况下,他领着一门几百口人打前阵,这第一口好处,总该叫他家占占,总不能他承担着敲了帝党墙角后的清算危险,还要无私的贡献出财帛所有吧?
是以,他清河崔氏独占一条船的利,属应当应份的,谁也别来指着他的鼻子说分配不公,想要公,就自己出头去与江州打交道,看那崔闾子理不理你!
世家门第,表面看着一团和气,实际是为利益分配,打的头破血流的日子从没断过,只不过都风花雪月的遮掩了过去而已。
他们怕他假戏真做,与江州真和气成了一家,他还怕他们过河拆桥,遇事败不搭手相救呢!
总归,各有各的防备。
紧接着,就是在临江别苑除京畿圈层外,消费最高的别地州府世勋们,都得到了可以夹带货物上船的航道牌,作为他们的贵宾礼遇。
崔闾如今就住在圣地中心的那棵树心里,其他吊脚楼房屋全部进入修整状态,只圣地周围还没动工,得等到大体规划完了后,再来彻底整改这里,于是,他的办公房也就近摆在了树旁边。
荆南蛊民是个野地里都能睡的主,对于这样大规模的动工,除了一开始的抵触外,等鹜术将新建好的居住地设计图展示给他们看后,就不再有人来抗议哭诉了,好在天气一天天回暖,他们上树或打了厚厚的蒲叶裹一裹,一日日的也就过去了,对于新家新房的期待倒是更加期待了起来。
崔闾身边少了太上皇的聒噪,倒还显得空寂了许多,他伏案将写好的条呈递给鄂四回,让他一会往漓水河边驻停的小船上送,为了及时处理江州事务,现在河边上每日都有从江州往这里来的小箭舟,主打两边通信迅捷的意思,梁堰想吃荆南这口工事之利,在汾溪河上游便只能放行两边的通信小舟,如此,那小舟之上偶尔夹带的一两沙包海盐,便就这么顺水的过来了。
合西州那边来做工的百姓,近日能领的工钱里,便开始出现了额外的奖赏,都是做工又快又好的,埋头苦干不偷懒的,报到工头处,于每日一结的工钱后,还能领到一小包约三两的雪白海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