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水渠的进度还要更慢一点,根据地势正沿着旱地田梗挖水道,一米二的宽度,约两米的深浅,届时再以碎礁石奠基与嵌壁,如此,将得到一条宽一米,深约在一米五六左右的引流水道。
为了不使后期养护费力,减轻淤泥堵道,需要频繁清理的后果,规划时便宁愿在前期多费些工时,也要将近江口的这一段引流渠给修固妥帖。
渠与河不同,为使受水面能覆盖到全县近山的良田,整条沟渠是有多个分支呈放射状散出去的,因此,无须太宽太深,沿着山脚蜿蜒出去,网一样的将田分成一块一块的,交替错落,从上往下看,竟有呈梯田状的美感,等至丰收年,满坡碧绿,野趣嫣然。
从这里开始,所雇佣的徭工便全以青壮男子为主,上了年纪的老翁和老妪都在岸上做些清理水草乱石的工作,小孩子是禁止往这片来的,年轻妇人就更绕了这块走,因为要下水,许多人都是光了膀子的,人没靠近,就能听见吆喝声一片,那是凿礁石发力的声音。
崔闾他们一行人站在半山腰上俯瞰,就见着水中劳作的徭工们,各人腰上皆栓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纤绊在岸上,铁斧铁锥做不到人手一个,但十人一组里基本能分到一个,很是为凿石节省了不少力,竹编的筐子左右转一圈,装满了就扯嗓子冲岸上人喊一声,然后就见拉纤般的长队开始齐齐发力,嘿咻嘿咻的将装石筐子往上拉。
热火朝天。
整片江滩从杳无人烟,到如今的人来人往,不时有往这边送食水的队伍,临岸平坦处还架了锅子,专门熬姜茶供人饮用。
待遇无需多言,从每个卖力干活的徭工们脸上,就能看出他们对受到如此关照的感激感动,那边太阳将将要落,监工的崔长魁来回喊了好多遍,仍有站水里不肯回的,说是天未黑透,还能趁天光再干一点。
主家以诚待我,而我身无长物,只以力气报之,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崔长魁喊的嗓子都劈了,插着腰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上来归家的,明儿别来了,你们要害我被执事堂记过,我就先开了你们,大家一起散伙!”
这话说的特别娴熟,倒引出一片笑来,可见他这最后的杀招用了不止一次,但话至此,也预示着再不能拖延,于是,那稀稀拉拉还不肯上岸的,就也在一片笑闹里,淌着水往回走了。
残阳拖着最后一丝红晕消失了,半山腰上的大人们,迎着兜头而来的冷风,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感慨和欣慰,“这是我去过的,除北境外的其他州府服徭场内,气氛最适宜轻快的,拉纤绳的号子都喊出了山歌声,真好,崔大人,您对治下的百姓,真好!”
人的舒适感是装不出来的,受压榨的百姓们脸上,所应当呈现出的表情,他们在其他地方都看过,并且有了辨识伪装和真实的经验,笑有假笑,可身体肌能的反应会应激出更加紧绷的防御姿态,那是整体气氛都会跟着陷入沉闷紧张的窒息状态。
没人有胆量敢在那样的场合里,有说有笑,有嗔怪有怒骂,鲜活的好似一副画。
鲜活,哪怕活累繁重直不起腰,可人的感情充沛,精神鲜活而饱满,手里提着新发的茶食,归家的步履一扫疲惫,左右交谈着对明天的憧憬和期望。
生活是如此的有盼头。
窥一地,而知全景,吕木绰在旁边连连抚须点头,李湖庭说完话后,跟林枫点头喟叹,三人对崔闾的观感都非常好。
这个具有世家背景的当家人,缩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身上竟难得没染上京畿里的那帮人,身上那种视百姓如低贱蝼蚁的高高在上感。
闭塞视听的古老家族,竟然少见的没能活成当地的土皇帝,这在三人心里实实造成了不小的意外感,等见过了所有的一切后,愈发的对崔闾亲近了起来。
这是真自己人,而非投其所好,为了讨陛下开心的投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