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兰絮出嫁。
那顶破落小花轿,好歹没有再遇磕绊,迎着晨风,一路摇摇摆摆,及至秦家。
大喜的日子,秦家门庭冷清,门口挂着单数一盏红灯笼,木门斑驳,门槛被蚁虫蛀烂,别说宾客的影儿了,连酒水都不见一碗。
媒婆来过秦家,并不稀奇,那小丫鬟小娟却惊讶:“恁地寒酸!”
兰絮暂且看不到,没听到半点鞭炮声,心里也猜到几分。
她盖着盖头,被丫鬟媒婆扶着进门,到这,她都没见她那好丈夫。
拜堂设在正屋,秦母江氏坐在高堂之首,又听得“咯咯”鸡鸣,媒婆竟抱来一只通体雪白,红冠金喙的大公鸡。
兰絮确信了,她是来冲喜的。
与公鸡拜过堂,包括兰絮在内,这屋里有几人,几人就一同入了东侧房。
大白天的,房里烧着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有浓浓的药味,秦秀才就靠在床上,眉眼还算清秀,可惜面容枯槁,间或咳嗽几声。
江氏说:“我的儿,你今日可还好?”
秦秀才:“母亲,我一切都好,让我看看新妇。”
媒婆忙把喜秤塞到秦秀才手里:“请新郎掀盖头,瞧瞧新娘子!”
秦秀才支着手臂,用力去挑。
鎏金的喜秤,就撩起兰絮红盖头一角,倒也挺巧,在兰絮眼中,它正好勾住盖头上那干涸的血迹。
秦秀才费劲半晌,实在没气力支起喜秤,说:“还请母亲帮帮我。”
江氏心酸地别过头擦擦泪珠,再接替儿子,掀开红盖头。
红盖头下,新娘子一张三春芙蓉面,眉儿弯弯,双目柔润,面容白皙无瑕,真真儿没见过生得如此姣好之人,江氏作为妇人,都看呆了。
秦秀才更不用说,兴得病容褪了几分:“果然是极美的……咳咳咳!”
可惜乐极生悲,这几声咳嗽后,他险些晕了过去。
江氏冲上去拍他胸脯:“大郎!”
媒婆丫鬟倒药的,拍背的,一时兵荒马乱。
兰絮倒是落得清闲,找了个凳子坐下休息。
待好丈夫用过药歇下,媒婆收了打赏走了,江氏叫兰絮:“你跟我过来。”
她们去了正屋。
江氏四五十的年纪,眉尾高,豆子眼,分外严肃,她目光挑剔地打量兰絮。
大儿子听闻要再娶,非要这十里八乡最出挑模样的姑娘,若不是大儿子情况一直不好,她不可能依着他。
不管如何,婆婆敲打媳妇,天经地义。
江氏袖着手说:“我既花了五十两买你,有些事,就得和你说清楚:大郎前头还有一女的,只因她不明事理,懒惰蠢笨,犯了七出,被我给撵出去了。”
兰絮暗暗咋舌,娘欸,她还是续弦呢。
江氏又说:“你夫君这毛病,不是打娘胎就有的,他自幼聪慧,读书极好,四年前中了秀才,得县太爷赏识,在舫上吃酒时不小心落水,惹出的病,这几年才愈发不好。”
这两段话,兰絮一一掰扯掰扯。
第一,秦家虽然没遗传病,但秦秀才身体素质极差,不然一个大男人,落一次水不至于就成病痨。
第二,秦秀才今年二十八,二十四才考上秀才,难评。
第三,四年前秦放就在锦衣卫混出名声,县太爷赏识秦秀才是假,只是想借此讨好秦放。
第四,所谓舫上吃酒,少不了女人作陪,结合刚刚他看到她的激动,他还是个色中饿鬼。
第五,江氏明显偏心秦秀才,秦秀才不事生产,想必娶妻费的银两,还是秦放拿回家的。
说到钱,这秦家也真是“穷”到一定程度了。
家中只三间屋子,院子巴掌大,两步就能走完。
屋子仅四间,江氏一间,秦秀才一间,还有一间名义上是秦放的,最小那间做了灶台当厨房,连个正经柴房都没有,丫鬟小娟只能睡在厨房。
比冷家的境况好不到哪去。
许是怕被新妇瞧不起,江氏又说:“我们家不缺钱,你也知晓我家二哥儿做什么的,二哥儿说了,财不露白,免得平白遭嫉恨。”
“况且我们一家子,迟早要搬去京城,在县里置办再多好货,也不过便宜了亲戚邻里,不如到京城再去置办。”
兰絮应了声:“是。”
秦放倒是个粗中有细的,难怪能一步步往上爬。
只要不是真穷,这日子也还能过。
论起来,秦家顶好的一点,就是人口简单。
秦家老一辈都不在了,秦父走得早,这一支就剩下秦秀才和秦放,江氏娘家不在青山县,往来不易。
这可比冷家“子孙兴旺”好得多。
若果行得通,兰絮不曾想过和江氏闹翻,她向来随遇而安。
只可惜,行不通。
当天,兰絮歇在东侧房,秦秀才大中午吃过药,好了些后,问她籍贯名姓。
兰絮一一回答。
秦秀才深情款款:“许是有累世的缘分,今日见到你,我只觉满心欢喜,心中舒畅,身体也不觉烦累。”
若是不知情的姑娘,大抵要被他这番情话说得羞涩不已。
兰絮侧身装娇羞去了,正好瞥见纸糊的门扉上,多出一处阴影,看身形,就是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