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下,是更深的山崖,树木丛生百草丰茂,还有一条小小溪涧。
天地间,人影渺小,成为一道模糊的竖线。
春雷阵阵,与马蹄奔跑之声,相互融合。
夏日暴雨,打在树上作金石响动,滚落到人的发上衣上,沁心凉。
秋天落叶萧萧,溪涧干枯,青苔渐黄。
最难捱的是冬日,这里雪下得不大,但同样的气候,同样的冷风,却再没有同样的人。
找寻着她的那道人影,慢慢抽条。
有时候,他会站在山崖上,想着如果当时自己把树枝折断,跟着跳下去,是不是可以稍微追上她的步伐。
但她让他救她。
救她,去哪里救她第四次?去阎王殿救她么?
若能闯入阎王殿……
夜里,沈敬月猛地咳嗽,营帐外,立时有士兵询问:“沈将军可还好?”
沈敬月慢慢睁开眼睛。
他懒得回应,只是看着帷帐出神,好像想了许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好一会儿,沈敬月道:“端水进来。”
士兵端来铜盆放在盥洗架上,又将干净的巾帕准备好,整个军营里都是糙汉子,还没有人如沈将军这般精细。
不过,沈敬月并不喜欢过别人的手伺候。
他自己拧了巾帕,擦脸。
沈敬月:“现下几时?”
士兵:“卯时一刻。”
天还是黑沉沉的,半点不见亮光。
冬天又要来了。
士兵:“将军,太子殿下有请,说是为火龙研制之事。”
沈敬月用巾帕一下一下地擦着手指,没有回答。
士兵也习惯了,每年冬天都是一“劫”,这时候沈敬月的脾性会变得尤为恶劣,令人完全捉摸不透。
前两年的冬天,他甚至阴奉阳违,屠了胡人的城池。
不过几年时间下来,他忤逆陆声的次数多了,士兵竟还有点习惯。
沈敬月把巾帕丢回铜盆,他耷拉着睫羽,披上了斗篷,走出帐外,却不是往主帐走去,而是着人引来马匹。
跨上马,沈敬月一言不发,驾马而去。
士兵望着远去的影子,摇摇头:“又去萧州城外啊。”
另一个守在帐外的军士:“太子殿下传召他,他却不理不会,实在跋扈!”
士兵踹他一脚:“你敢这么说?如今的火龙火器,全靠沈将军研制,能把胡人打跑,不就靠沈将军?”
军士:“是是。”
从早上天未亮的卯时,到天擦黑的酉时,沈敬月终于回来了。
若说早上他驾马出去之时,还有几分鲜明生气,此时的他,就好似灵魂被抽走,所有动作都依本能。
将马缰丢给士兵,他摘下斗篷,又把斗篷丢在地上,顺势坐在案前。
案前摆上了食物,饥饿将他的心神,从那远远的天边拉了回来。
他又想起,和兰絮在那间小木屋饿肚子的过去。
拿起碗筷,大口吃东西。
他还得活着,因为兰絮现在可能在哪里饿着肚子。
想到这种可能,沈敬月猛地掀翻桌案,碗碟摔碎了一地,可是想到如果她不饿肚子了,却不来找自己……
为什么不来找他!
他踩碎了瓷片。
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屋外的士兵们噤若寒蝉,直到动静安歇,士兵才小声说:“沈将军,又抓到萧州一战逃逸的胡人了。”
沈敬月猛地拉开帷帐。
军中抓到的胡人,有一处专门挖的地窖,以处置胡人,称作内狱。
内狱的士兵一看到沈敬月,立刻端正行礼,等沈敬月走后好一会儿,他们才敢慢慢放松。
这次被抓的胡人,是四年前,进攻萧州城的胡人将士。
那场战斗,萧州城挡不住胡人的火器,即使韩家军勇闯敌营,试图强夺火器,也没能成功,反而换来疯狂报复,死者堆积如山。
三年前,萧州被沈敬月带兵夺回来,方恢复一丝丝元气。
从那之后,大楚就悬赏那场战斗中的胡人,后来大楚朝廷龟缩南部,不成气候,就变成大郑接替着悬赏。
世人皆传,那场战斗,胡人将中原得罪狠了。
找那场战斗的胡人并不容易,不少被俘虏的胡人,为了多活一点时间,也会谎称自己是那场战斗的士兵。
饶是如此,每次一有消息,沈敬月都会去看看。
这次抓到的胡人,确实有点东西。
士兵:“将军,从他身上搜罗到一些文书往来,是个传讯的,有提及四年前的战斗。”
沈敬月看了一眼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