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极轻极淡,最后几乎要消逝在空中,摸不到痕迹。
谢玦不习惯在谢卿琬面前说谎,在近来的一些事情,却让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这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谢卿琬不知皇兄心中所想,却见他面色沉沉,似有心事,也没有纠缠:“没关系,只是有些可惜。”
她感觉今日无论是她,还是皇兄,说话都有些不太对劲,便只浅浅在这里待了一会,连茶都没喝,很快就告退了。
谢卿琬不知道的是,她走的时候,谢玦是低着头的,当她彻底离开之后,他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松柏翠云立屏之后,缓缓走来一个面容慈蔼,身着法袍的老者,他走到谢玦的身边站定,捻着手中佛珠,微微一笑:“这便是殿下那位没有血缘的妹妹?”
他的眸中带着微妙的兴味:“看着倒是比殿下的亲妹妹还要亲近些。”
谢玦的眼睫猛地扇动了一下,眸子明灭,他身子轻移,慢慢回首:“大师来了。”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他的手紧紧握住了檀木椅扶手,指尖轻颤。
圆慧大师笑:“贫僧若不来,岂不是白白为殿下担了污,到头来,还什么都不知道,贫僧可不知自己何时还有那样的习惯。”
谢玦紧紧抿起了唇,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哑着嗓子:“请大师为孤诵经罢。”
圆慧大师缓步绕着他走了一圈,停下手中佛珠,微笑道:“贫僧觉得今日便不用了。”
谢玦微微拧起眉,抬首看他,面露不解。
圆慧大师眸中慧芒一闪而过,他摇摇头:“殿下的心已经乱了,再念也是无用。”
安静空旷的禅室内,是良久的沉默,几乎让人以为谢玦不会再出声的时候。
他启唇道:“您说得对。”
……
谢卿琬回去用过晚膳,便有人上来报——温小姐到了。
她略点了点头,就过去短暂地和温簪月见了个面。
两人实在说不上是熟稔,只说了几句话就道别了,只是走前,温簪月问了一句:“不知公主明日可有时间?”
谢卿琬微顿:“什么事?”
温簪月温婉地笑了笑:“普济寺有一颗古树,相传往上抛红绳挂上心愿,就可以获得美满姻缘,臣女想邀公主一起,不知可否得您赏脸?”
谢卿琬本来下意识想拒绝,如今她根本没有喜欢的男子,去什么求姻缘。
但是转念一想柔妃交代给她的事,她也不好第一次就拒绝了温簪月,而且,或许求一求,她便真的不用再头疼如何挑选如意郎君了呢?
这些日子她的心思好像总是不知不觉飘到皇兄身上去,她觉得他和以前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但是又说不出来,就老想琢磨清楚。
长久以往,这般多思,对她自己也不好。
明日就当出门放松一番,抛去一切烦忧。
……
次日清晨,谢玦起得很早,准确地说,不是他刻意这般早起的,而是身染热汗,被迫惊醒的。
他眼眸里布着浓浓阴霾,看着窗外依稀的淡金色晨光,任何光线此刻都照不进他的眼底。
初来佛寺,他以为四周僧侣环绕,大师佛法高深,金佛前殿坐镇,使得他的心难得一连平静了好几日。
结果,昨夜他便破戒了。
那些心魔,如附骨之疽顺着他的血脉爬上来,缠绕在他的脊骨,生了根,一拔便是连皮带肉。
狡猾的它找到了从前自己失败的经验,这次将根扎得更紧,深入了他的心脏和骨髓之中。
以前,谢玦只有在热毒发作时,才会有那些荒唐的梦境。
但昨夜,他分明正常,却生起了一样的梦。
他不知道何时已到了这种地步,他只是在想,今夜,明夜,以后的无数个日与夜,他都随时有可能坠入一个无尽的深渊吗?
谢玦感受到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比他从前遭遇的每一次刺杀,政斗都要危险。
关于他的人格,是否能巍然屹立,不被腐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