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黄昏时分,泛黄的天光低坠在檐下,洒进屋内,半照着叶忱的身廓,光亮与阴影交错在他眉眼间,被晕照着的一半平和如常,另一半晦暗。
杨秉屹知道自己已经僭越,作为下属,他只需要依照主子的交代行事,绝不该妄自揣测。
他咽了咽唾沫,正要开口,叶忱却打断他,“不必说了。”
杨秉屹紧紧闭上嘴,低头退到一旁。
叶忱已经重新将目光放回到了面前的呈文上,处理完所有公务,他搁笔慵散靠向椅背。
自己确实是在没必要的人和事上浪费了时间,他唇角划过一抹随随的笑,眼底的神色却奚凉。
他淡然将眼里的情绪铺平,指腹缓慢揉捻着掌中的佛珠,既是这样,就便做些值当的事。
*
楚若秋不放过每一个能和叶南容独处的机会,一直到时近黄昏,临近晚膳的时候,走动的下人变多,她才似想起要避讳,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她绕着莲湖往松溪苑走,注意到临湖的水榭内坐着一人,身形挺正,清简的儒衫减弱了周身的压迫感,一派闲然意态,是叶六爷。
楚若秋慢下脚步,往日她与六爷几乎没有接触,但既然撞见了,总是要去见礼的。
她想了想提裙走向水榭,没有进内,而是站在石阶下行礼。
“见过六叔。”
见六爷朝自己看来,她忙低下头。
“是你。”
过往她向六爷行礼,对方无非颔首,至多嗯上一声,今日却开口与她交谈,这让楚若秋颇感受宠若惊,心里思绪更是游走起来。
以六爷在府上说一不二的地位,自己若能得到他一两分的另眼,哪怕是恻隐,都对她大为有利。
叶忱无声看着她眼里暗藏的盘算,微笑说:“可否帮我取一下你手边的刻刀。”
刻刀?
楚若秋困惑抬眸朝叶忱看去,发现他手里的正拿着方玉料在做雕刻,她转看向身旁,在花架上看到了一柄刻刀。
她立刻拿上,走进水榭内,“六叔说的是这把刻刀吗?”
递上前的时候,楚若秋特意拿住刀口那端,将刀柄递给叶忱。
“正是。”叶忱抬手去接。
而那串原本配在他腕上的佛珠,此刻,被静静摆在桌上。
他捏住刀柄,嘴角依然含着笑意,长指则轻转着,将折转刀锋,锋利的刀口虚抵在楚若秋的掌心之上。
只需轻轻一划,便能分明。
感觉到掌心被尖锐冰凉的刀锋轻刺着,楚若秋忙要缩手,叶忱已经先一步收回力道,把刻刀拿在手中笑说:“多谢。”
他的目光却没有看她,而是掠过她身侧,落在水榭外。
浅鸢的裙裾随着来人的步伐轻摆,仅是看到一抹勾出的身线,他已经知道是谁。
“表妹。”
听到凝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若秋诧异回身。
“表嫂。”
凝烟眉眼带笑,“远远就瞧见你了。”
她说着踩着石阶走进水榭,将提在手里的东西抬了抬,“正巧你在这儿,我方才在祖母那得了些糕点,你也尝尝。”
随着走近,她才看到被楚若秋身形所挡住的男人,而他也正看着她,含笑不语。
清甜的嗓音慢慢变轻,最后的咬字落到叶忱耳中时,几乎已经听不出。
凝烟懵懵眨了下眼,显然没想到叶忱也会在此。
余光看到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心里顿时升起窘迫,这还是先前小叔送去给祖母的糕点,祖母看出她喜欢,才要她把余下的带走。
吃了带走还不算,还当着原主的面这儿献宝……凝烟别提有多难为情了,提着食盒的十指忸怩握紧,微红着脸低声说,“小叔也在。”
日落前最后一抹残霞映在凝烟身后,与她脸颊上的红晕相得益彰。
叶忱连人带景一并纳入眼中,耳边还残留着她放才对楚若秋说话时的雀跃嗓音,他想大概能知道小姑娘在吃着糕点的时候,是怎生的一副模样了。
眉睫弯起,眼里亮闪闪,唇角是甜璨的笑意。
又乖又娇。
“嗯。”叶忱应了声。
凝烟看到桌上的东西,惊讶问:“小叔竟还会雕刻玉器。”
叶忱把手里的刻刀放下,笑说:“过去随玉雕师父学过几日,也算是会吧。”
凝烟看了眼那方桌上雕了一半的玉石,雕刻的纹路即流畅,力道也深刻,绝不是小叔说的那样,学几日就能达到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