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八月已经步入了下旬,万物肃杀,西北冷风一阵紧过一阵,恢宏庄严的皇城红墙金瓦飞脊依旧,但气温已经降低了很多。
凛风凌冽如刀,正如现今的局势。
这样的季节和温度,对明太子的身体其实是非常不友好的,前日老杨才刚调整了药方,加进了好几味升阳固阴的新药,力图让明太子能尽可能是更舒坦如常一些。
这些天,楚淳风每天睡不足两个时辰,更多时候是彻夜不眠在忙碌的。
他尽可能地多干一些,让明太子能少做一些。
这短短一个月时间,于他而言,整个人生天翻地覆一般。除了明面上的己方筹谋多年的形势反覆翻转,还有就是徐妙仪、明太子。
前者就不说了,楚淳风其实并没有那么喜好名利和极位,但他生来就是在局中的,他从小就希望能努力多学一些东西,快快长大好为四哥分忧。这么多年下来,这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况且后来娶了妻,有了孩子,他一个大男人,也是要努力让妻儿过上好的安稳的好生活,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最期盼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生命中最重要几个人之最的两个,竟然同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徐妙仪还在玉山行宫的别府附近的一个庄子,她心脏不好,无法大幅度挪动,跟着大军挪移是不可能的,万寿节事发当日,早已安排好的人护着她娘俩小心转移到在附近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庄子里头住下。
楚淳风很惦记徐妙仪的,因为真的过一天少一天了,在和张陵鉴商定好可以随物资吊运出城之后,他返回过南郊几次看妻儿。
但谁料,明太子身体状态急转直下。
楚淳风陪伴他实在太少太少了,他一时懊悔到了极致,在路途遥远事态发展越来越紧绷他只能选择多顾着一边的时候,他写了长长的一封信,向妻子道歉,写到半途,他哥哥身体的时候,泪洒信笺,斑斑点点。
抱歉他仅能抽出的一点时间也没有多少了,他哥哥这个状态,他真的没法离开。
徐妙仪十分温柔地安慰了他,让他不必担心她,没关系的,他之前已经陪伴了她很多了,多陪陪他兄长没关系的。
——很久之前,楚淳风向徐妙仪说过,他有个哥哥在东宫的阵营之内,所以过渡得很顺利。
他原来想一点点坦白,把自己因为明太子秘密而不得不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告诉徐妙仪的。
只是后来徐妙仪心脉衰弱急转直下,状态变得十分差,打雷都难以承受,再加上墨玉牌的事情期间,他最终没能说全。
这些就不说了,楚淳风已经是一个八岁孩子的父亲,他难过两难但也知道自己做什么,命运是这样,他也没有办法,他只能竭力跟着向前走着。
所有东西混合纠缠。
被命运肆意压迫,他也全无办法。
但楚淳风没有想到,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一个真正的两难。
楚淳风在暖阁稍稍合衣小寐,也就个把时辰,他就起来了,照理应该很困很累,但现今精神高度紧绷和心中存着事的人,精神却一醒就清醒,他俯身在铜盆掬了几把冷水使劲搓了搓脸,冷水一激,有些发涩的眼皮子和疲惫的身体也立即爽醒过来了。
他匆匆把外袍换了,期间接到一封妻子和儿子合写的信,报平安一切都好的,他仓促看了,提笔回了一封简短的,“我一切都好,如此这般,勿念。”
楚淳风匆匆推门出去,便见老太监黄香用茶盘小心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黑褐色药汁从新辟的小茶房走出来了。
黄香是老人了,是明太子神熙三年闯入懿阳宫割腕自杀保下来那二十多人之一,年纪大些,但绝对可信,他会些药理,负责给明太子熬药送药的。
楚淳风对明太子身边这些老人也很是温和亲近,喊一声黄伴,交谈两句,便接过黄香手上的茶盘,自己把药送到旁边的升平殿去了。
这座升平殿,身临其境之后,他其实也隐隐约约有一点模糊陈旧记忆,但都是非常不好的记忆。
那个居高临下冷酷无情的强大的明黄龙袍老人终究是死了。
但愿他四哥能最终得偿所愿。
明太子寿元不永,楚淳风宁愿减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种强烈的希冀,盼四哥达成所愿,绝不要死不瞑目。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一直祈祷着千万别出现的情况,今天却非常突兀地出现了。
升平殿面南正中,从暖阁过去要拐一个小弯,楚淳风在昨夜明太子服药昏睡过去之后他又忙碌了许久,下半夜才睡了一小会的。
但他没料到,转过暖阁一看,却发现明太子已经醒了,升平殿灯火通明,高子文薛如庚秦岑等人先后快步赶至进了升平殿。
楚淳风当即心下一凛。
他手上的药还滚烫着,明太子本不应该在这个时辰醒的,现在所有人能不打搅明太子夜间休息,就尽可能不打搅。
这是有加急的重大讯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