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朗星稀,雨云积聚在夜空如山峦堆叠,露出东边一小隅银白色的月星。
一眨眼,夏天快要过去了。
董道登几人各有年岁,事情忙完被沈星细声劝着先回去休息了,不大不小的内书房,她自己一个人在窗畔收拾梳理卷宗脉络后的凌乱稿纸个那张做了一半的羊皮图。
两张总图,由于裴玄素那边成功反将一军占据上风,其中一张假图就用不上了,于是就没有继续做下去。但这么大一张做旧的羊皮图也是好东西,可以他日备用,她就慢慢拿着小刷子把刚画上上的颜料刷掉,线稿也给洗干净。
一个人的时候,她手上刷刷慢慢干着,抬头望向天空那轮被雨云簇拥,好不容易才露出头的银黄色月盘。
其实她明白裴玄素的意思,他想她彻底地忘记前生那个“他”。
忙碌的时候还好,一个人安静下来,种种情绪不受人控制翻涌起来,前世记忆像脱闸一样一幕幕在脑海中无序飞掠而过,那个人的好,那个人坏,他拥着她的,钳制她的,阴沉的,愠怒的,争执吵架的,还有今生才发现他藏在那些喜怒哀乐之下的隐忍克制和他深沉的爱恋。
沈星这辈子深刻地体会到他究竟有多难,才更知晓这份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爱有多么的难能可贵。
沈星收拾着收拾着,眼眶发热,视野模糊一片,但她不想被外面的徐芳邓呈讳等人知晓担心,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努力睁大眼睛,用手捂住鼻子和嘴巴。
泪水吧嗒一声掉落在她的大腿上,被丝绸衣料无声濡染了去,濡湿了她两只手,黏腻湿热一片,咸咸的。
沈星趴在桌子上,声把脸埋进臂弯,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感觉情绪总算平静了一下抬起了头,月光已经隐于灰黑如山峦般的积雨云之后的。雨后的夜,不是很热,有嘶哑的蝉鸣和虫叫,骨碌碌的灯笼光线照不全窗外整个院子,渐渐没入一片去黢黑安寂的夜色中。
前世今生,因为裴玄素的断然拒绝,划出一道深深的分界线,成了两个人。
她心里其实也明白,要惜取眼前人。
她已经错过了前生,她不能再伤害今生了。
只是有时候人的情感不是想剥离就撕拉一声扯下扔掉就行的,沈星理智上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但心里因为这个应该做的行为难受极了,翻江倒海一般哽咽着。
但沈星现在都不敢明着难受,怕被裴玄素看到,她只敢在这样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偷偷难受落泪一段时间。
哭了长长的一段时间,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她心里却到底舒服了一些。
沈星努力告诉了自己三遍,要放下过去,珍惜眼前人,她感觉自己心里的那道栏坝初步筑下了,感觉好多了,这才赶紧起身。
夜色已经深了,刚才她已经偷偷把窗户关上了,因为怕徐芳和邓呈讳他们来张望她怎么还没弄好呢?
沈星站起来,深呼吸几口雨后的新鲜空气,在原地蹦跳了几下,睁大眼睛,她很清楚感受到自己活在当下了,于是跑进去小隔间,用铜盆里的凉水洗了把脸敷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把靶镜拿出来对着烛火看了看,确定看不出来哭过之后,这才撑住一个笑脸,抱着收拾回房的东西,打开房门出去。
她笑着喊了一声芳叔邓大哥容大哥他们,徐芳他们也笑着回应,纷纷簇拥跟着她回正房去了。
然后徐芳他们就各自轮值,守夜的守夜,回去睡觉的睡觉了。
沈星也洗了澡,钻进床帐里睡了。
今夜裴玄素也回来了。
两人私下的矛盾归私下的矛盾,裴玄素不会下沉星的面子,忙碌个不停的时候不说,现在终于稍缓下来一点,他回了府,自然是要回正院的卧房休息的。
他推门进来,动作很轻,内房也没点灯,去隔间无声略略梳洗重新描了妆,灭了灯烛,动作很轻撩起帘子回了屋,又同样的动作撩起床帐坐进去,他怕吵醒她。
但裴玄素一坐进来,沈星就醒了,屋里有放冰盆,她卷着丝绸薄被,半撑起身,钻进他的怀里,趴着拥着他遒劲的腰身。
裴玄素也拥住了她,“吵醒你了?”
他声音有些微哑,透着些疲惫,但很沉静很克制,听着精神尚可。
沈星摇摇头:“没有,我自己醒的。”
她把脸贴在裴玄素的腹部,他身上淡淡皂角味道在浴后很明显,这是前生那人没有的,因为那人不用皂角,用的是胰子。
她知道他累,她不想耽误他休息,沈星小声说:“我知道我要把他放下,我在努力了,你给我一点时间,”她急忙抬头,用手指比了很小的距离,“只要一点点。”
这一瞬,裴玄素不禁闭目,他无声的深深地吸一口气,低头一把攒住她的那只手,他喑哑:“嗯”。
这一刻的情绪翻涌,难以用言语表述,她有这个想法,他很欣慰,但人的情感是最复杂的东西,甚至不受本人控制,这个他知道。他知道她需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