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图已经绘好了,两人站了起来,退到舆图上南方的下半截,望向红黑纵横交错新绘上线的北方那半截。
有些事情,光看账册还不明显,但这么一绘上去就非常显眼了。
自京畿和虎口关的两座鹰扬总府通往各卫、各卫返回鹰扬总府,连接有非常多非常密集的线。多到沈星都绘不下,她先是弧道绕,最后绕也绕不下了,最后用加粗备注来注明这条线有若干次。
另外自总府和各卫为中心辐射往外的线也很多。采买的、私贩的——有不少路线都不知目的,但裴玄素判断也是属于私贩的;甚至还有一些两人目前也未能其目的,用红色线标注上的。
反正就是横竖斜飞,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北地,尤其是鹰扬总府和各卫为中心的这些点,线多得黑乎乎一块。
这种情况下,有一块空白的地方就非常突兀了!
——紧邻虎口关鹰扬总府东侧的开始,一小块一直往东南方向延伸出去,途径有壕州鹰扬卫、梵州鹰扬卫,空白越来越大,直至出现呈纺锤形的一大块干净地方,是沿着苇河河道的走向的,这一片基本没有线走的。
裴玄素貂一身紫衣华丽深邃,领口衣襟的绣银在灯光下有一种危险的隐秘感。他抱臂瞥了一眼那块空白区域,饶有兴趣挑了下唇角,但笑意不达眼底,那双斜挑艳丽的丹凤目有一种冰冷的幽色。
转向沈星的时候,目光温柔下来,他微笑看着她。
沈星也看舆图,又转头看他,她有点得意的小表情,抿唇笑,双眼晶亮生辉。
在裴玄素这里,她也不用端着少年领导的架子,也不用担心自己露怯,更不用每一句话出口之前都得先在肚子里囫囵思索一遍,以免说错了,折损掉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信。
其实也挺累的,虽然开心。
回到两人私底下,她可以畅所欲言,不管露笨露怯都没关系,她还可以得意。
反正裴玄素也不会笑话她。
她原来就是比他笨的嘛!
沈星就说了:“我觉得,这块地方很可能有什么问题存在的。”
她专注绘图,画着到一半就发现了。
沈星当时想到一个词,叫“欲盖弥彰”。
这块地方很可能出现了什么大问题了!以至于鹰扬府这边十分担心被发现,担心到连私运路线都全部避开这一块,生怕会被人注意到。
裴玄素笑了:“很好!和我想的一样。”
两人的想法一摸一样,这种默契真让人快活极了,他想到一个词叫“心有灵犀”,有种愉悦自心底漫上来,舒畅了他他胸臆满襟和四肢百骸。
他望着沈星烛光下的恬静侧颜,她正专注望着舆图空白那块地方,脸颊和眼睫盈了一晕暖黄。在他眼中,她的侧脸像会发光似的,在这偌大的舒苒静室,一颦一动漂亮得动魄惊心。
他偷瞄了一会,目光转回舆图。
“马上就阴山关了,准备一下微服,我们这就动身。” 裴玄素对沈星说。
有什么古怪,去一趟不就清楚了。
裴玄素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此行将会有重大收获!
“冯维!”
提及鹰扬府之事,裴玄素温存缱绻陡然一收,那双绝美丹凤眼已变凌厉,整个人如无声出鞘的凶器,有种危险锋锐又有种志在必得的阴沉肃杀,到了极点。
冯维三人一听立马从阶梯起身,冯维跑过来推门,裴玄素吩咐:“把舆图拆下来带上,点三十来人,立即改装,稍候我们乘小船微服离开船队,前往梵州。”
裴玄素一眼就看出,这块纺锤形的空白位置,腹心位置正在梵州一带。
目前还不知梵州什么情况,他并不打算惊动钦差团节外生枝。有了这条的重大线索,裴玄素对去鹰扬总府和那些将领拉扯已经失去兴致,交给赵关山和梁默笙就好。
他要快准狠!
裴玄素太清楚,要掀翻十六鹰扬府,个人罪行都是隔靴搔痒,查探下去层层掣肘麻烦,且未必达成目的。
想要一举解决鹰扬府,最好是找准一个它与国朝悖逆、存在已经成为阻碍,再也没有人可以为此质询半句,才能干净利落一击将其轰倒垮塌!
不然其他的方式,都誓必会旷日持久拖泥带水。
哪怕是曝光这个私运网络。
没有方向的时候才专注个人罪证、乃至兵将群体罪证,企图深挖去一样样拼凑,但究其根源还是得上述这个。
“梵州?二哥梵州会有什么呢?”沈星也不用换衣服了,她想一下自己的披风,“二哥你有褐黄或者灰色的披风么,借我一件。”
“梵州,”裴玄素转身往卧室的小门,他略略思索,“最近十来年,大概就是九年前的苇河大决洪灾罢,涉及七州一百三十多个镇县。”
洪水还在梵州一带积涝了很长时间,后面去了一个能臣叫范遂州当上梵州刺史,挖了一条泄洪渠直通邸州下游,开了泄涝缺口,才真正解决了这个问题。
之后各种灾后重建,据折疏上奏和次年的工部吏部钦差巡视,听说恢复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