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稳了。”
蒋无涯微微含笑的声音,一跃而起,凛风和雪沫子在耳边呼啸而过,扑身扑面,沈星一下子惊喘起来,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在宅子里躲躲藏藏,有点刺激,翻出院墙之外,蒋无涯单手箍着她的腰,直接提速,脚尖一点地纵越上堤上树,迎着江边呼啸而上。
从大堤最高点一纵而下的时候,沈星终于憋不住,惊呼尖叫起来了,蒋无涯放声朗笑,她也惊叫夹杂着笑声起来了。
蒋无涯勾唇笑了。
两人一路疾奔,又经过江水崖边拍岸的险峻地方,他带着她一路纵身而上,去了很多沈星平时自己到不了地方,一路走出很远很远,狐裘裹着也不冷,一路跑到把瀛洲城抛在身后的地方。
一处很开阔的沙滩,水清沙幼,人迹却少的江水上游,黑夜里的雪色素白,沙滩宁静,星星在头顶闪烁。
沈星不用跑,却也出了一身薄汗,脸颊都红红的,所有心事都被一通肆意的飞跃给抛在身后,她的心境和眼前的沙滩一样舒畅开阔起来,她惊喜左顾右盼:“这里是哪里?好漂亮啊。”
“我也不知道。”
蒋无涯和她并肩而坐,两人坐在沙滩的细沙上,前面一丈就是不断温柔抚上沙滩的江水,整个江面非常开阔,很浑然又精细宁静的夜的美丽。
他笑道:“不过东都远郊也有几个和这里差不多的地方,我郊游和率兵夜练的时候发现的,以后带你去?”
不得不说,蒋无涯是个观察力很敏锐,又很会拉近关系的青年人。
上次在龙江他就发现了,沈星和他生疏了很多,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并不想和沈星疏远,沈星在他心里有一个很特殊很重要的位置,他专门细心思考了一下,怎么重新拉近两人的关系?
效果很好。
沈星先前因为重生,要挽救家人沉甸甸坠在心坎,还有裴玄素这个浓墨重彩的复杂纠缠,那时状态其实并不是正常状态。
现在她的心稳了很多,情绪也渐渐恢复回来了,蒋无涯那个倚墙而立的不经意画面,此刻并肩而坐窃窃私语,还有一路的飞纵放肆大笑。
她渐渐回忆起很多少女时光,那些已经埋藏在陈年尘埃里的十岁十一岁的稚嫩记忆突然哗哗翻开,变得鲜明起来了,上辈子后期的蒋无涯的冷硬铁血褪去。
她伸出五指,手指纤细,指头粉嫩圆滚滚的,还有一个秃了指甲,一团粉色的肉看着也可爱。
她现在是十六岁呢。
身边的蒋无涯也很年轻,他今年二十四岁。
脱去军甲戎装,他身上杀伐果断的指挥使气场少了,一身八成新的深蓝棉布衫,是个俊朗内敛的青年形象。
“怎么样?”
蒋无涯摸了摸身上的衣裳,“我特地挑的最新一身穿来的,不会很差吧?”
沈星噗呲一笑。
蒋家出身军旅,和徐家一样小门小户而起家,蒋伯伯从戎半生,家里虽开国公爵之勋门第很高,但实际生活也颇俭朴,兼家里常年练武从军,棉布吸汗,蒋无涯私下的便装,基本都是普通棉布衫。
沈星笑了,蒋无涯也笑,两人这么相视一笑,气氛一下子轻快了很多。
多年未见的陌生感一下子就淡了。
沈星刚开始被逗笑一下,笑着笑着,她眼睛看前面眼前人星光下年轻的面庞,陌生又熟悉,她忽百感交集。
沈星突然发现自己一个问题,她人回来了,但心境总像没回全。
很多人和事和自己心态,总像待在前世。
啊,不能这样!
她转头望着江河沙滩和水,忍不住站了起来,这里是神熙十三年的星光、山水。
她已经回到了神熙十三年了。
她不能让前世一直困锁着自己啊!
“星星。”
蒋无涯立即跟着站起来,有点讶异她突兀的动作,正准备往腰侧掏的手放下来了。
沈星回身看他,年轻的蒋无涯,她小时候趴在大水缸后偷看被他逮住的无涯哥哥。
她小声说:“谢谢你,无涯哥哥。”
如果不是他今晚突然来找她,她大概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呢。
不等蒋无涯问,她忙补充一句:“谢谢你带我出来玩了,我正好想散心,还不想带芳叔他们。”
她心说了,谢谢你,无涯哥哥,我忽然很想做回十六岁的自己。
有前世记忆,但是真正十六岁的那个我。
沈星自从重生以来,前世今生交杂冲击,她心里总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感觉压着,裴玄素为她解决了两桩——担心家里人后事的,还有龙江她释然两人过去,舒畅了一大块。
最后一块,她自己也不知道,更说不出来,时间和空间混乱错置,她一会儿好像十六岁,一会儿又像二十四岁,好像总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今天蒋无涯来找她,她突然就像拨开迷雾,突然知道了,一下子也想明白了。
心里剩下的那块一下突然舒畅了,在这个无垠星光广阔沙滩江水和远山的寂夜里,江风呼呼迎面而来,她忽然感觉到心里很轻快,整个人都很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