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惜霜病弱少言,清清冷冷的。楚钧一双眼乌溜溜,一看便是个活泼的孩子,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问道:“你便是我的长姐楚怡雪,真好看。”
听到这个名字,程令雪怔了怔,她幼时不常用这名字,一时觉得陌生。
沉吟秋心细,善解人意道:“楚怡雪这名字也不常用,七七用惯了现在的名字就继续用着吧,姓氏算什么,阿娘也不姓楚,不妨碍我们是一家人。”
楚钧觉得在理,稚气未脱的脸上若有所思:“物以稀为贵,现在我和爹爹二姐姐都姓楚,反而不值钱了,这样说,我倒是羡慕阿娘和姐姐!”
这话逗得程令雪忍俊不禁。
阿娘的体贴和弟弟的童稚让她放松几分,师父起的这个名字她的确用惯了,他脾气虽暴躁,但也成就了如今的她,“程令雪”三个字里,藏的是她过去的经历。
于是往厅里走去。
正好到午膳时分,仆从布好菜,一家人围桌同坐,楚珣夫妇二人再一次红了眼圈。
楚珣素来克制,只发红眼圈和紧攥的拳头露出些隐忍的情绪。沉吟秋则没他这么多顾虑,掏出帕子掖泪:“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总算齐了……”
是啊……
总算是齐全了。
程令雪心里亦是感慨,时光无痕,父母鬓边的华发,横空冒出的弟弟和妹妹……微妙的变化让她意识到她原来离开了这么久。她环顾着周遭试图驱散这陌生感,宅子不算大,内里布局亦素朴雅致,和青州大儒成老先生的很像。
弟弟妹妹和爹娘举止斯文,颇具书香门第之风,程令雪也不自觉变得斯文。
“七七,尝尝这个,是你幼时最喜欢的一道菜。”阿娘不断给她夹着菜,饭用到一半,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弟楚钧却心不在焉,沉吟秋问他:“怎么不高兴,今日的菜没有阿钧喜欢的么?”
楚均看向程令雪,蔫蔫道:“不是,我不高兴,是……是因为长姐回来了。”
此话一出,厅内尴尬地沉默了一瞬,楚珣肃然地看向楚钧,程令雪手紧了紧筷子,假装没听到。沉吟秋紧张地看向程令雪,打算缓和气氛,一直安静用饭的楚惜霜先说话了,看了弟弟一眼:“阿钧,你夫子没教过你礼仪规矩么?”
她一说话,楚钧就下意识缩起脖子,咕哝道:“冤枉啊,就是因为二姐姐这么凶,我才怕嘛,听娘说,长姐好像是江湖高手,武功盖世,以后我捣乱时,长姐会不会把我揍个底朝天。”
说罢可怜巴巴地看着程令雪,一双眼里写满了“饶命”。
程令雪心头阴云被驱散。
她忍不住笑了笑,有些不大熟练地摸摸弟弟的头:“不会的。”
误会一场,沉吟秋笑着调侃幼子:“傻孩子,你不捣乱不就万事大吉?你若捣乱,不必你两个姐姐出手,阿爹阿娘先上家法。你长姐的武功也不会用来训你,只会用来替你出头。”
楚均这才展颜而笑,瞬时腰杆子都挺直了:“哼,私塾里有几个傻大个是参军家的,会一些功夫,他们常欺负我,长姐你回来了可要替我出头啊!”
程令雪温声道:“好。”
楚均高兴起来小嘴叭叭个不停,一家人都变得热闹,饭后不久,还软磨硬泡,让程令雪展示功夫。
程令雪今日出门时刻意不带剑,便拾起一根树枝,随意耍了耍。
她选的是师父所教剑招里最赏心悦目的一个招式,一招过后,楚均登时双眼发亮,拉着她长姐长长姐短。就差挂在她身上了:“这下好了,那几个傻大个再也不敢欺负我了!长姐~”
楚惜霜原本也没什么波动,端着闺秀的礼仪,恬静眸光亦发亮:“长姐这出剑招当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被弟弟妹妹捧得飘飘然,程令雪一转身,见母亲欣慰又伤感地望着他们三个微笑,而父亲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她忽然担心,爹爹是文人,会不会不喜欢她们舞刀弄剑之人?
但很快,爹爹回来了,手中捧着一把宝剑:“这是你的祖父传给我的宝剑,可惜我一个文人用不上,如今你回来了,总算没有暴殄天物。”
程令雪双手接过剑,眸中漫上暖意:“多谢爹爹。”
午后,沉吟秋带着她去早已为她备好的院里歇息:“这是归雪堂。”
又领来两个侍婢:“问春,探雪。这是大小姐令雪。”
二人熟稔地请安,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过来的路上,所有仆从亦都很从容,一声声大小姐唤得很熟稔,仿佛叫了许多年,仿佛她一直在这。
程令雪被感染了,亦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走丢过,心里被灌入暖意。
她本以为自己回到这书香门第会格格不入,没想到却因此成了家人的珍宝,或许不是她这身武功。
而因为那是她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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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程令雪刚要洗浴,沉吟秋来了:“七七,阿娘来帮你沐浴吧。”
回来后,阿娘好像拼了命想弥补她,但是这样程令雪反而会不自在,道:“不必阿娘辛苦,我自己可以。”
沉吟秋默了默,双手交叠在膝头,终道:“其实,阿娘知道的。一家人之间太过热情,会让你不自在,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