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布鲁斯全靠着意志力,与一种“似乎有什么事情应该了结”的决心,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他的头依然很痛, 夹杂着酒精和恐惧毒素的负面影响。事实上布鲁斯判断药效应该已经从他身上代谢掉了才对, 这种痛苦,只是他自己行为的反噬,简单来说,是他自找的麻烦。
布鲁斯忍痛呻吟了一声。他把枕头从脸上拿下来, 皱着眉适应室内的光线,手指下意识在床铺上逡巡。他没找到遮光的布料, 他摸到一片漆黑的披风。
布鲁斯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盯着指尖捏住的小小一角。披风顺滑得像一捧夜色,蝙蝠侠正背对着他, 坐在他床边。
“什么,怎么, ”布鲁斯困惑极了,他在昏睡骤醒的浑噩中寻找自己的用词,说, “你怎么在这里?”
蝙蝠侠很平静,并没有回头,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打开了电子变声装置, 低沉如地狱传来的回声。“我不在这里,还应该在哪里。”他反问道。
布鲁斯在模糊和朦胧的视野里, 费解地望着他的背影, “你应该已经消失了。”他说, 头疼得像是小丑在用锤子不间断砸他的太阳穴。
“我应该已经消失了。”蝙蝠侠重复。
“对, 是, 你已经把纽约的那段记忆告诉了我,”布鲁斯说,但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打断了他,令他感到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使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掌里那片布料,“除非——”
“除非?”蝙蝠侠说。
布鲁斯闭了闭眼睛,忍住一阵尖锐的阵痛。他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成真的时候,会比预想中的更加伤害到他自己:当你意识到连自己分割出的记忆都真的在欺骗你,到底在这个不断重复和倒带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真正意义上可以相信的?
“除非,你只是说了假话。”布鲁斯低声的,以一种摒弃了一切情感波动的声音说。
“‘我说了假话’,”蝙蝠侠再一次重复,以一种略显微妙的语气,他听起来像是捕猎的大型猫科生物,绷紧全部神经而肉垫踩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劳驾,行行好,告诉我哪里听起来像是假的。”
这种说话的语气引起了布鲁斯的戒备。他躺在床上,双眼依然在室内的光线下感到刺痛,使他生理性地分泌出泪水。他攥紧手里的一角披风,试探道,“你的整句话听起来都像是假的。你怎么了,蝙蝠侠?”
“恰好相反,”‘蝙蝠侠’说,“最可怕的是,他才是真的。”
这个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布鲁斯克制住了惊悚与战栗,维持着表情上的若无其事,他一动不动,像被猎手注视时下意识保持生命静止的动物。
“什么……”布鲁斯说,“不。”
他用指腹摩挲着手里那角披风。他昨天痛恨于幻觉与幻听的过于写实,现在则为这份写实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是,或许这种代价,他还有办法挽回。
坏消息,坐在床边的是来自平行世界的蝙蝠侠,布鲁斯刚刚猝然清醒,不小心说漏了嘴。
好消息,黑蝙蝠到现在都没有回头,显然是意识到了他的纰漏,试图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信息,而没有意识到另一个属于布鲁斯自己的幻象,已经提醒他回过了神。
“轻举妄动并不是什么好招数,”蝙蝠侠说,他轻飘飘的从床上跃起,像一片影子,落在黑蝙蝠面前,俯下身来,靠近另一幅面具,细细端详另一个人的神情。“我想,他将要扮演你了。”蝙蝠侠斟酌着说。
什么。布鲁斯想说,但他闭上了嘴。他已经说得够多,以至于现在不得不为一时的放松警惕而买单,他必须要想办法让黑蝙蝠忘了刚刚那段对话和“纽约”以及“记忆”的关键词,但愿一切都还能够来得及。
一时间房间里三个人都保持了表面上的平静。每个人都如履薄冰,思考着他们自己的角色。
黑蝙蝠率先有了动作。他的行为举止并不激烈,他只是微微侧过了身,以一种沉默的、安静的、不容拒绝的态度,抬起一只戴战术手套的手,把那只怪物的手爪覆在了布鲁斯的眼睑上。
——但是布鲁斯反应巨大。
“不,”布鲁斯抗拒道,甩着头试图摆脱那只手,把那头本就足够凌乱的黑发搞得一团糟,“你在做什么?放手。”他嚷嚷道,让愤怒掩盖声音里细微的颤抖。
而黑蝙蝠没有说话。
他像一堵吸收了所有回音的石墙。这反而让布鲁斯更加混乱,他下意识抬起一只手要把盖在脸上的那只手爪掀开,黑蝙蝠沉默着,用空余的手一把将他按住,把那只抬起的手摁在枕头边。
现在,那股入侵性的味道,皮革,混合着调整工具的机油味,一齐霸占了布鲁斯的鼻腔。
他从来没有在别的人身上闻到过几乎完全一致的味道。这使他汗毛竖起,有种恐惧,掺杂着兴奋。
“这至少证明了两点,”蝙蝠侠在他耳边说,那种不为任何发展所打动的、非人的冷静的声音,使这一切沾染上了荒谬和幻想的色彩。“一,”蝙蝠侠说,“你确实知道作为蝙蝠侠的自己很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