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气刚刚散去, 大安与西班牙之间的火药味就骤然浓厚了起来。
按照中原的惯例,在正式撕破脸之前要长篇大论的发小论文,沉痛陈述自己的宽厚仁德及对手的无耻下流, 筹备舆论挑动士气,稳稳地站好道德高地。而此次的文宣攻势由翰林院学士、外务处行走大臣张太岳总负责,长久构思, 穷尽翰墨, 则更有回环曲折、荡气回肠之精深奥妙。上谕煌煌大作,就是将来史书工笔, 恐怕也能选入经典文集的。
二月十二日, 内阁、外务处明发上谕,奉劝西班牙人, “悬崖勒马”、“勿造大逆”。
二月二十三日,内阁恭聆圣训,再发上谕, 列举西班牙人侵略沿海、扶持倭寇、劫掠商船的种种罪行,痛斥曰:“是可忍,孰不可忍”!齐公复九世之仇, 《春秋》大之;西人跋扈至此, 真以为中夏无人乎?
三月五日,朝廷的怒气槽终于蓄满,果断发出最后一道上谕, 相比起先前的洋洋洒洒, 这一次就要简洁明了许多,只是声称事已至此, 无可回转;西人自作自受,勿谓言之不预也。
三道上谕依次升级, 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尽显传统政治的严谨与缜密。但这样精心琢磨的圣旨明发给东南亚的洋人,那就有些俏媚眼抛给瞎子看了;西班牙人倒是通过情报渠道拿到了旨意全文,但费力翻译之后依旧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虽然盘踞吕宋已久,但因为外来殖民者对本土帝国某种根深蒂固的轻视,西班牙人并没有花力气了解这个盘踞东方,封闭保守已久的霸主;他们往来经商,手上倒也有几个翻译,但这一回的旨意由翰林学士张太岳精心斟酌而成,骈四骊六,极尽铺排;用典深奥,文词渊深;区区寻常文人,不要说读懂那些动辄《春秋》、《尚书》的典故,就是圣旨中用的字都有大半认不得。南洋的资本家们在这几篇古文上折腾了很久,但直到大安的舰队奉命自天津、浙江出发,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喔,要开打了呀。
在这一点上,就能看出消息灵通的好处了。英吉利银行高级主管儒望先生总领东方各国的商贸事务(没错,儒望又升了),对此就深有体会。他当然也读不懂中国人的古文,但早就从特定渠道收到了消息,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在读到“悬崖勒马”时,他已经秘密筹集好了资金;读到“是可忍,孰不可忍”时,开始将本钱分笔投入东南亚及天竺的黄金市场中;等到最后的“勿谓言之不预”明发,儒望终于一掷千金,直接all in!
区区几场海战又算得什么?在浩荡金融战场上,大家也要痛痛快快做一场!
事实的发展丝毫不出意料。在正常情况下,南洋的黄金价格非常稳定,大概是一万钱换一两黄金,或者说十两银子一两金;但中西开展的消息传出之后,南洋的金价随之上扬,在一个月之后就抵达了一万五千钱的大关。
一万五千钱一两黄金!区区一个月之内,儒望投下的本钱就涨了百分之五十!
但这是终点吗?不,这当然不是终点。四月十六日,自浙江出发的兴献皇帝号与西班牙海军主力旗舰遭遇,双方展开激烈炮战;在被改进型号的飞玄真君号火箭狂猛轰击两个半小时之后,西班牙舰队大败亏损,五艘主力的风帆战舰沉没,三艘巡防舰搁浅,主力舰队亦受创严重,不能不举白旗请求投降,被直接押赴入福建港口。四月二十五日,战场结果传遍南洋上下,顶级资本大为震动;原本已经渐渐平复的金价再次上扬,迅猛突破了一万八千钱的大关。
五月十日,在广东一带为商船护航的兴献皇后号主动追击前来进犯的西班牙风帆炮艇编队,于濠江附近海域交战。因为风向的缘故,此次战争持续不久,兴献皇后号也只是小胜而已;但这场冲突爆发的地点基本就在各殖民资本的眼皮子下头,效果仍然非同凡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身临其境之后,对战争及混乱的恐惧再次激增。黄金等硬通货第三次上升,金价站稳了两万钱的大关。
五月下旬、六月中旬、六月下旬,七月——三个月里中西方大小海战将近十次,胜负成算各有计较,但总的来说,还是大安一方占据了巨大优势。
在正常战争的第一阶段,作为纵横四海的无敌舰队,西班牙人的海军先前还敢在任何海域肆意进出、耀武扬威,甚至以舰炮炮击缺乏防备的海岸,力图逼迫中国屈服;但正面交锋惨败之后,舰队就不能不集结自保,力图以数量的优势来维护军事上的安全,被迫进入战争的第二阶段;可数量上的优势无法抵御技术上的差距,被塞满铁钉火油的万寿帝君号问候过几轮之后,西班牙人只能退守到战争的第三个阶段——他们龟缩入几条绝对安全的航线,依靠殖民地火力的支援威慑敌军,勉强控制着航海的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