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太监磕头如捣蒜,不敢有丝毫的意见。虽然狄大人平日攀附闫阁老又大笔贿赂宫中要人,但现在圣上发狂到这个地步,那恐怕天王老子也保不下来了。
既然保不下来,还不如趁早动动脑子,想想怎么在抄家时捞一点呢。
皇帝呼哧呼哧喘气,难耐的左右摇头,发泄胸中愤懑。但目光一扫,却忽然盯住了地上一盘金丹——按皇帝照常的规矩,三更起夜都是要服一颗金丹镇定心神的,而今日太监慌慌张张冲进来,居然把这盘金丹也带上了。
看到那红艳艳光灿灿朱砂炼成的金丹,皇帝眼中又喷出了火焰——他理所当然的想起了妖书中破口大骂的什么“老壁灯”、“爆金币”、“化学达人”,一时怒不可遏;但愤怒之余,却又记起妖书口口声声的“重金属中毒”、“生化魔怪”。
虽然半懂不懂,但意思总是明白的:这金丹……莫不成有点子不对头吧?
真君一生最为敏感多疑,心咯噔就往下一沉。
当然,皇帝对金丹道术信任已久,也不能因为一句简单的讥讽就改变心意。他思来想去,总觉犹豫不决。看了看一盘子金丹后,下定决心:
“把今日炼的金丹都赏给各位大学士。”他袍袖一挥,断然下旨:“让大学士们仔细品尝,写一份服用后的心得给朕!”
虽然清凉殿静室在半夜闹得天翻地覆,但有皇帝严令弹压,还是没有一个太监敢走漏风声。到第二日一早,李再芳便带着贴身的徒弟,亲自到各阁老家中赏赐金丹。
没办法,皇帝催着回话呢,不能不快着些。
面对这同一盒子金丹,不同身份的重臣就表现出不同的微妙态度了。德高望重如夏首辅,面对着金丹便要犹豫片刻,听到口谕后才勉强收下——没办法,人家年近七十,荣休在即,委实不愿意身犯险境;而新进之辈如许阁老,那也要太监催促后才拱手谢恩,还要额外问一问皇帝的意思——就是圣意在前,阁老毕竟也算清流领袖,一时拉不下这个脸。
唯有勇猛向前的浊流魁首闫阁老,听完圣旨立刻便下拜谢恩,而后毫不含糊,伸手便抓了两三颗金丹,直接往嘴里一倒。
正准备解释服用方法的李再芳:“…………”
闫阁老花白胡须猛动,将金丹嚼得咯咯直响,一边嚼一边还大力赞叹:
“陛下圣恩,真正天高地厚,臣粉身碎骨,不能报其万一!这灵丹妙药,果然非同凡响,嚼着还有些甜味呢……”
要是穆祺能有幸见证,大概便要嗤之以鼻了:废话,新鲜的硫化汞加氧化铅,那能不甜吗?
不过,这般服用方法,还是将李再芳吓了一跳:要知道,圣上固然酷爱仙丹饵药,那也只敢每三日服用一粒,还得搭配烈酒行散,才能使药力徐徐发作,不至伤身;而今一服便是两三颗,还是嚼着吃……
他小心道:“阁老觉得如何?”
“自然是血脉舒泰,筋骨康健。”闫阁老笑容满面:“公公不知,在下速来有些畏寒的老毛病,今日仙丹服下肚中,竟觉周身发热,再无寒意……”
一句话没有说完,两行鼻血从鼻孔蜿蜒而下,径直没入胡须之中。
李再芳:!??!!
闫阁老神色不动,虽血流满面,尚且保持微笑:“还请公公代我向陛下谢恩。”
李公公大受震撼,头皮发麻,不敢再看闫阁老的表情,只能带着太监们匆匆告辞。
眼见着太监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阁老才终究支持不住,哎哟一声倒在太师椅上——仙丹药力猛烈得超乎想象,就这一会的功夫,七十岁的闫阁老便觉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几近头晕目眩。
亲近的家人吓成一团,都赶忙上前搀扶老爷。就连躲避在多宝阁后的阁老独子闫东楼都慌忙奔出,用衣袖擦拭亲爹满脸的鼻血,为亲爹顺气。
眼见亲爹满脸涨红,小阁老不由埋怨:
“爹,你这又是何苦来?”
闫阁老呻吟一声,却没有搭理儿子的话。他搭着下人的手,慢慢在太师椅上坐好,脸色稍稍恢复了正常。
“什么‘爹’?我再三吩咐过了,只要皇上的赐物在前,便如在朝廷中。”闫阁老哑声道:“朝廷中岂有父子?工作时一律要称职务!”
闫小阁老无可奈何,只好屈从:
“阁老,您这又是何必?”
闫阁老缓缓叹了口气,却望了望紫檀桌上摆着的那盒金丹,大概是神思昏乱,居然吐出了一点真心:
“老夫也是没有办法。东楼啊,我是太想进步了……”
说到此处,即使被药力折磨,闫阁老眼中都闪出了精光!
这本也难怪,他闫分宜与当今首辅夏衍本是同乡同地同科的进士,入仕时便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但几十年宦海沉浮,夏衍是屡蒙圣恩青云直上,五十岁便入阁做了首辅,大权在握十余载;他闫分宜却是官运不济屡遭打压,将近古稀才舔到一个入阁的位置,权势更不知差了好友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