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陈家村隶属丛岚县,正是江南、江东交界处。也因于此,镇子较邻县繁华,行商之人诸多,货郎络绎不绝。
每逢廿五,青娘会随丈夫去集市卖鸡子,虽不曾进茶楼、食肆坐过,却观大堂有女子卖艺,好不热闹。
虞茉听得心潮澎湃,连赵浔回来也未曾发觉。
还是他眼神落得久了,青娘竟从中品出些许怨念,忙笑道:“杨公子正等着你呢。”
杨公子?谁?
虞茉茫然了一瞬,忆起是自己信口胡诌的姓氏,同青娘道过谢,随赵浔回去卧房。
陈家拢共只砌了三间屋子,因青娘尚未有孕,孙儿房暂用来堆放杂物,窗明几净,乱中有序。
赵浔思忖夜里断不好再与她同床,届时将长桌移开,腾出一人宽的位置打地铺。
虞茉并未察觉他的打量,四肢尚且酸疼,弯身捏了捏,苦着脸道:“幸好陈家有牛车,这两日可把我累坏了,怕是要休养许久才能好。”
闻言,赵浔难免想起她不久前的豪言壮语,弯了弯唇,并不作声。
“……”
虞茉面颊一烫,竟是想到一处去了。
她朝赵浔摊开掌心,转移话题道:“我想看看你的荷包。”
古代着实无聊,既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视。虞茉闲得发慌,将天青色荷包拿在手中掂了掂。
赵浔失笑:“可瞧出什么了。”
“瞧出来了。”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故意道,“是哪位小娘子赠予你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知虞茉将自己认作是未婚夫,而民间有情人交换信物,确也以亲手绣的荷包等物居多。两者并在一处,岂非是未婚夫婿除她以外另有红颜?
赵浔鬼使神差地解释:“家中绣娘做的。”
荷包上绣着青翠长竹,即便虞茉不通女红,也能品出技艺之精湛。内里放了不知名的香料,淡雅好闻,还具有醒脑功效。
他挑出一颗黑丸,告诉虞茉:“以蜡密封,遇水不坏。”
虞茉伸出食指,带着新奇,轻轻触了触。指骨不自觉抵上赵浔手背,后者瞬时将薄唇抿成直线,却不知为何,没有挪开。
她瞧完便坐了回去,复又叹息。
赵浔压低了眉尾,自下而上地看她,用眼神询问“意欲何为”。
虞茉忽而心生一计,咧了咧嘴,露出讨巧的笑:“我们来聊天吧!”
他不置可否:“聊什么。”
“京城的公子哥儿,平日都玩些什么?如何消磨时间?”
之于前者,赵浔淡声答:“不外乎骑射、饮酒、对弈、蹴鞠、赛诗,诸如此类。”
之于后者,他认真回想,放眼过去十七年,竟好似日日皆忙碌。晨起练武、膳后学文,还需处理朝中琐事,何谈消磨时间。
唯有眼下,同虞茉在这偏远山中,难得搁置万事,偷得浮生半日闲。
虞茉不自觉拨弄起荷包上的流苏,恹恹地问:“那女子呢,玩些什么?”
赵浔如何知晓,他沉吟几息,不确定道:“听曲,赏花……也许罢。”
她被赵浔为难的语气逗笑,抬眸:“听起来倒也有趣。”
“你失忆。”赵浔顿了顿,方能自在地问出,“失忆之后,成日里做些什么?”
虞茉掰着手指头数道:“头五日用来认人,母亲留下的陪房,还有据说是陪我一同长大的丫鬟。她们领了好几位郎中来问诊,见我仍旧不记事,只好调拣着重要的重又说一遍。”
彼时皆以为她能回去京城,便舍了虞府的腌臜事,只多讲了些江、温两家的旧事。
她继续道:“时间仓促,我没记全乎,也断不了真假。后来撞破姨娘要害我,又废了不少脑细胞去同她斗智斗勇,一个字,累。”
话至此处,她撩一眼赵浔,似怨似嗔,无端的魅惑丛生。
“你既着人接我上京,也不派些武功高强的。姨娘对外称说我病了,从头至尾捂着不许见人,更别说通个气儿。还好我机智,藏了珠宝半途跑了,否则,已经被埋在哪座山间,坟头草也快要生芽。”
短短一月,虞茉接连两回与阎王爷擦肩而过,如今提起,竟有些麻木和好笑。
赵浔听后不语,眉间挤出小小“川”字,等再度开口,语气冷若冰霜:“你的计划便这般‘缜密’,你的胆量便这般‘大’。”
一念之差,极有可能命丧当场。
虞茉悟出来他的言下之意,怔忪着眨眨眼,忽而垂眸笑了。
深知赵浔是出于关切,她莫名鼻酸,睁圆了脉脉含情的杏眼:“我已从鬼门关回来过一次,怕自是怕的,但又似乎比想象中……罢了。”
脱离了前有豺狼、后有猛虎的虞府,她很是安逸,心脏回温,也渐渐显露真性情。